爱的不可穿透的黑暗

                       －－孙频《祛魃》

     感觉孙频的小说中悲剧性的成份渐渐深重，存在主义的悲剧性人生思考浸染在她作品中的人物命运中。所以在我看来，李林燕从青春韶华年代到中年时代的二十年时光里，经过了与旅美作家、县文联馆的余有生、自己的学生蔡成钢的三段爱的经历之后，最终走向人生的悲剧结局，这并不是人生的沉沦，而是爱的沉沦和悲剧。李林燕孤独、执着地爱着，可爱却让她的人生陷入虚无，让她的爱沦于荒诞，所以这篇《祛魅》便被赋予了浓郁的存在主义色彩。

    时间的虚无。在存在主义观念中，现存在的人也就是时间的存在。但时间的不可逆性，总是让人意识到自身作为一个时间性存在，只有有限的生命，因而不禁对时间的流逝、生命的流逝产生警觉和痛惜。“她二十八岁的那个夏天，……这个周末的下午，李林燕独自从学校里走出来，向学校后面走到了山顶。她没有什么目的，走走停停，不觉就走到山顶。……她呆呆地坐着……那一瞬间里，她觉得自己好像有生以来一直就坐在这里，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不过一分钟时间，却像是有无数个四季俯仰着过去了，无数的时光从这株细小的植物叶子上流过去了。她突然明白了，那其实是时间，那些从叶子上流失的东西就是时间。她悚然而惊，伸出手去想要拦着那些时光，截住那些时光的流逝。可是最后一缕夕阳从她的指尖无声地流走了，一丝痕迹都没有落在她手上。李林燕浑身打着颤死死地盯着自己那双手，这双苍白的手像是被时光漂白的河床一样萧索荒凉，空无一物。”在孙频如此有质感的语言里，李林燕惊悚于时间无谓的循环和单调的重复，时间顾自流走而毫无意义可言，这显然会让她对自身生命的存在本身产生怀疑。她忍不住放声大哭。生命的有限性、迫切感和生命的无目的性、无意义性矛盾地交织在一起，显示着人的存在的荒诞与虚无。

   在时间里她走过那些美好的岁月。可是时间却以一个巨大的跨度横在了她的现实存在中。初次恋爱之后的六年等待，与蔡成钢之间27岁的男人与42岁的女人之间由时间转变成的更为具体的年龄差距。她深切地感受到了时间对人的存在构成的根本限制和巨大压力。时间不受阻挡地进入人的存在，人不但无法战胜时间，时间反而使人生显出其平庸、单调和陈腐。而对人来说，正是时间的意识，让其体验到了存在的虚无和荒诞。

    爱的自欺。在与旅美作家几天的相识与一晚的长夜欢爱之后，写信成了李林燕对爱的唯一信念。直到28岁的夏天她才终于相信此前的所谓的爱只是自己的自欺欺人。但在与余有生的交往中，她也曾相信在他们交往一年时间之后，“惺惺相惜这一点她相信他们还是有的”。对蔡成钢，尽管她理性地知道，年龄的跨度终会成为他们婚姻的杀手，可她依然会想着只要不能分开也就够了。

     克尔凯郭尔认为，人在走向真实存在的途中要经过三个阶段：美的、伦理的、宗教的。 而对李林燕来说，她的爱的三个阶段也恰如这样的人生存在的三个阶段。青春年华里与旅美作家幻景般的想象的爱；与余有生平淡的只想要有个家的世俗人生；与蔡成钢最初在拒绝与接受之间的徘徊及之后她对他们的婚姻的执着与畏惧却始终有着她对自己存在的救赎意味。 

    可是，爱却似她永远无法穿透的黑暗。孤独的存在，被抛入深渊，让她一次次清醒时都面对着深深的恐惧。孤独与虚无成为了她的命运。她所处的环境又加剧了她绝对的孤独无助，尽管她可以无视那个“作家的摇蓝”的雅号中“在传说中活着是一种更坚不可摧的存在”，但她依旧会深深地感到：实在世界不能给人的存在提供什么根据，社会习俗则只能使人陷入非真实的存在状态，人生艰难而恐怖。

    爱的虚无。人在其自己存在的独立状态中看到自己和另一个存在者一起存在，并与之进行爱的交往，这种爱不是浪漫的爱，而是存在者相互之间的承担，在对对方的爱的苦乐的承担中使自身获得重量和意义。可是李林燕却无法承受爱的幻象般存在。一段段爱在时光里经不起任何的推敲，她只是穿行在爱的黑暗里，那是无边的黑暗。当爱已成为虚无，李林燕对爱的虚无的焦虑就永远无法摆脱。这是作为一个存在的个体对整个人生的荒诞和虚无在心理上的反映。它意味着李林燕失去了最终的牵挂，找不到爱的意义之源，整个世界和整个人生都失去了存在的根据，没有任何意义和必然性可言。所以当李林燕握着斧头向着董萍走去的时候，她的人生也便从此满地碎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