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端午

怎么说呢，年年端午，真的是个很重要的节日，小村的每一家都会按流传已久的风俗习惯隆重一点来过这个节日；可是，年年端午，好象小村对这个重要的节日并没有表现出后来城里人那样高涨的热情。

端午总是在忙夏的时候和着夏日的热浪而来。从时令上说，如果没有农历的闰月， 五月初五总是差不多是在“芒种”前后，按老家的农彦说法，正是“焦麦炸豆”的日子，人们可真是忙得脚不沾地啦。地里的麦子熟了，要赶着收割，于是大人们总是天不亮就起来下地割麦子，甚至需要大一点的孩子一起下地帮忙。可是孩子们总是贪睡起不来，大人们就会说：“你没听赤梅叉（一种黑色的鸽子一般大小的鸟）叫几遍了？哏儿嘎哏儿嘎，割麦插秧；再不快割，太阳出来一晒，麦粒就炸地里了”。于是，孩子们只好不情不愿地打着呵欠跟着大人们下地帮忙。又或者是割过了麦子之后，来不及打场，就得赶紧种秋。旱地里需要种上麦浪花生（收了麦才种的花生就有了这个叫法），或是剪口红薯（把清明时栽的红薯剪插就有了这个叫法），还要在红薯地里套种上玉米、江豆等杂粮。而水田里则要赶着插上水稻，同一块田里同一天早上和下午插下的秧苗就会有不同的长势，所以每一家的父亲总是心急火燎似的运粪耕地耙地放水，而母亲则要带着大点的孩子们去秧池里拔秧再担到田里插秧。由于一直是传统的精耕细作，即使每一家只有两三亩的稻田地，可是却也要一家人起早贪黑忙几天的。

所以，在这样子“焦麦炸豆”、忙收忙种的时候，怎么可能有心情去热闹地过节呢？

可是传统的风俗却总是驻在人们的心底。当端午这天踏着夏日的热浪而来的时候，节日的氛围依然会笼罩着小村，小村每一家的小院里也就洋溢着节日特有的气息。

最先忙起来的是孩子们。女孩子们要做的事情更多一点，首先是要用大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赶集买好的花线合成五彩细绳，以便端午这天给自己的家里的弟弟妹妹做手腕脚腕的五彩丝带，还要用来做缝香袋的花线；再就是要早几天去村里的药铺里包香草，然后最迟赶在初四晚上就要做好小孩子们要端午节这天要带在身上的各种样式的香袋。所以，这个时候，也是女孩们比试自己女红技术的时候了。合五彩线这个比较容易，把那些颜色不同的彩线分别上劲，然后合在一起放开后就能自动拧成细绳了。但是做香袋是比较麻烦的事情。从妈妈的针线盒里找来平时给孩子们做衣服攒下的不同花色的花布片，剪好自己要缝成的或心形或其它形状的样子，再找来些棉花把香草先裹好，然后细致地一针一线地缝好。系上花线绳，就算做好一个简单的香袋了；有时候想复杂一点，就需要加上装饰的流苏、花穗，通常是用剪成小段的蒜茎中间连上剪成圆形的花布，这样几节串连起来，下面连上心形的香袋，然后香袋下来再带上几个彩线穗子，这该是女孩们最喜欢的香袋了。

端午的日子大人们依然是天不亮就要下地忙着耕作的。但男孩们的总是自觉地天一亮不等太阳出来就起来了。他们先是带着小竹筐去村南村北的小溪边采一筐带露的夏枯草回来（这个草药小村人也叫它“牤牛软”，但一直不明白这个叫法的来历）。然后拿镰刀到谁家的菜园地埂上去割一把艾草回来，挑几枝插在自己家房屋的房檐上，再分成几小束绑好放在窗台上，这些艾足够一年中偏方所用了。大人们告诉我说，月宫里的嫦娥平时总是让吴刚割草药，让小白兔捣药，然后在五月初四的夜里把一年来捣碎的药都洒向人间，于是这些夏枯草和艾草带着的露水里就饱浸了月宫里洒下来的仙药，有了治疗疾病的特殊功效。夏枯草阴干后就成了熬凉茶用来清热败火消毒的凉药，后来，走在城里，第一次喝一种叫王老吉的饮料，我品出它的主打味道就是这个叫做夏枯草的草药。艾草放在窗台上，是驱蚊驱虫的最好药草，同时，由于农耕或是给牛割草上坡砍柴等，这样下田上山的总会有不小心被铁锨、锄头、镰刀划伤的时候，一旦有点感染，就用一点这端午节采下的带露艾草点燃了熏烤一下，那感染的伤口在艾香的作用下很快就愈合了；而老人们，如果由于常常水田里劳作，有了风湿腿也可以用这艾草煮水洗腿来治疗。所以艾草就成了家家窗台上一年都放着的一种草药了。

不过，对于孩子们来说，过节最期待的当然还是有好吃的。其实农家好吃的还真不象城里人过节那样丰盛，一是农忙紧张，大人们没时间去赶集，二来农家人对这样的节日真的并不像城里人那样总是找个由头点燃起一种热情。小村人家过端午节，隆重总是在早上。可是，却也是实在简单。煮上腌好的咸鸡蛋、咸鸭 蛋和咸鹅蛋和新蒜；再煮一点粽子，粽叶是春天竹笋生长出来后就捡好掉下的笋叶，枣和米已经泡好，包好后放在锅里煮上半小时就熟。

这是简单的节日，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家的。这是一个传统的节日，所有的一切却又有着农家人的隆重意味在里面。孩子们的快乐，更多的还是表现在了吃过早饭之后互相比较自己手腕脚腕上的彩绳和挂在向上的香袋。

而我，在离开家多年之后，最不能忘记的是香袋里香草的浓浓药香。就是川芎、苍术、白芷和小茴香这几种最普通的药草，为何混在一起就有了一直留在我记忆深处的神秘药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