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拉河“以分水岭为发源地”。我说分水岭是高低的分界线,是它,规定了高与低的规则,水的去向与归属地也因此得到遵循,我说这是自然的律令。而故事中,有另一种人造的分水岭,它策动的不是自然的水,而是人间的苦难。那难正于那与东拉河交汇的另一条河----“哭咽河”,四季常流永不停稍。读完书,我说书中的凡人凡事催出的男人泪,女人泪,那才是东拉河与哭咽河真正的起源之地。那黄土地上不时刮起大黄风,连日里也要点起照明的灯。地上不长庄稼,只长苦难。
“平凡世界”,是凡人凡事筑构起的世界,是开门“柴米油盐酱醋茶”七件大事记。同为平凡世界里的苦难,苦难与苦难各各不同。
学生孙少平体味的是饥饿带给他的苦难。正在抽个条子的他,确遭遇饥饿。在甲乙丙三等菜肴里,生活的境况迫使他只能选择丙等菜。他抖瑟着身子挤在城市里孩子当中。不得不扛住饥饿,同父亲母亲一道坚强地挺那缺吃缺喝的岁月。饥饿的高中生他喝汤。那汤在盆里----“房上的檐水滴落下来,盆底上的汤四处飞溅”。为麻痹饥饿的肚子,为欺哄吵闹的肚子,他“在后墙上伸出的管子上给汤搀上开水”。苦难把孙少平变得自卑,他“虽然个头儿班上最高,但感觉比人低了一等”。这是物质的苦难,朝着精神方向上的升华。正如穷学生嘴嚼时坠落到碗里泪。他“闭住眼,就见两颗泪珠慢慢地从脸颊上滑落下来---唉,我们姑且就认为是他眼中溅时进的辣子汤吧!”。
如果说,弟弟孙少平是读书人向外奔时遭遇的苦难,那么哥哥孙少安就是坚守在黄土地上苦难了。生产队的牛病了,开春的生产受到威胁。牛是全村人的命根子,哥哥少安的心也病了。为了救牛,救自己,救全村的人。他只身牵牛访兽医。为了省钱,象叫花子一样和衣睡在铁匠辅的炉火前。但在贫脊的土地上想饱肚子的想法是多么的艰难啊!他不得不去找同学,在副业上想办法。为了副业,他住进狗都不住的窑洞里。狗不选择那地方居住,是因为找吃的得跑上十几里路。野兔认为不是个好居地,因为那儿没有草。做小工的少安以窑洞为居所,是因为想法同蛇刚好相反。蛇认为哪地方不够潮湿,也不够阴冷。而少安认为干燥,空气通畅的窑洞是最好不过的理想之地。
平凡世界里,女性以坚强忍爱的方式展示平凡人生的另外一种形式的苦难。姐姐兰花,为了后生送给她的一块花布而激动不已。贫穷的人那里见过花布,更不用说消受了。善良纯扑的人许下身子,从此过上了抱着两个孩子,守着个“不爱劳动,还钻过人家媳妇被窝”的丈夫过日子。从黄土地上走去的田润叶,并没有因为老师的身份而改变纯真农民的本性。自幼与少平玩“媳妇”游戏的他俩因为农民身份,他俩只只好屈服习俗所规定的秩序世界里。少平在更加贫困的地方很快找个了媳妇。他快的原因,是为了让润叶铁定心,决择她的婚姻。但她选择了结婚独居的生活以表达不满。而当丈夫因婚姻烦恼开小差导至车祸夺去双腿后。可怜的女人,以天性慈母般的情,担当起了服持丈夫的责任。
苦难是平凡世界的一条主线,也是我们人生的主调。但我们以幽默的方式对待了它,人死了之后说“这是白喜事”。在平凡世界里,苦难充塞现实世界的一切。父亲孙玉厚有他的苦难,为儿子的婚姻,他不得不厚着脸去借钱借粮。地方大能人田福堂有他的苦难,女儿润叶婚姻不幸福,土地承包之后把他变成一无所能的人。高中小资家庭出身的贺红梅,因为丈夫的过世,不得不背着小娃娃,边育儿子边经营小买卖,象背十字架一样背起生活的枷锁。甚至连地委书记田福军的生活也是苦难的。他在事业上改革有作为,在洪水来猛扑时,他指挥有方,挽救了民众的财产和生命。但他救不了自己的女儿田小霞,洪水吞噬了年轻晓霞的生命。把两个临近退休居二级线的老人丢在人间。
但平凡世界的凡人凡事的人们,从来没有把生活的不幸做为负担,而是做为向上的力,一次次的挫折,又一次次的崛起。在不幸中从不失火热的心,从不厌弃生活。对待亲情,他们懂得爱护。对待友情,他们懂得帮助。我说它是“平凡世界”,而不是平庸的世界。
田润叶同失去双腿的丈夫生活在一起,家务使她越来越好了,在“自我牺牲自我献身中获得充实”。而没了双腿的丈夫,则包起家里的小家务。在劳动里,他自卑的情绪越来越好了。少安因为急于扩大窑厂规模,烧出了一堆土屹挞,把自己变成了一个穷光蛋。但他并没有因此沉沦,要归还乡亲们的幸苦钱,是他的原动力,在绝地中奔力崛起,在黄士地上又燃起窑火,点起希望之光。孙少安在失去恋人田晓霞和师傅之后,金秀写给他托付终生的书信,使他感慨“生活似乎是个难以置信的园”。这园不是终点,我说那是真正的起点。主人翁孙少安以他特有的方式做了阐述,矿难受伤出院后,他“在小摊上买来了一副墨镜,随即就藏起来---部分地遮掩了脸上那道疤痕。接着,他又买了件铁灰色风雨衣穿在身上。这打扮加上那道疤,奇特地使他具有了别具一种男子汉的魅力---这是他想象中的自己‘新形象’。”
读完平凡世界,我说平凡是生活的本质,随平凡而至的是苦难,苦难是平凡的孪生兄弟。平凡生活的本质与对待平凡生活的态度正如路遥描写的那条船“他看见另一只上行的船正在河边像甲虫似的慢慢向大桥这里移动。牵着船的那根绳索象一根绷紧的弦似的伸向河岸的峭壁,扣在一串光身子纤夫的肩膀里。这些人,几乎是在半崖的羊肠小道上手脚并用爬着走,呻吟般的‘嗯哟’声像来自大地的深处------”
让我们记住那平凡世界的呻吟之声:
你晓得,天下黄河几十几道湾?几十几道湾里几十几条船?几十几条船上几十几根杆?几十几个艄公来把船扳?
我晓得,天下黄河九十九道湾,九十九道湾里九十九条船,九十九条船上九十九根杆,九十九个艄公来把船扳。
(2012年8月31日发表于网易)(2012年9月24日发表于新浪)
2012年8月26日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