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在《飞天》2020年第10期上的七首

表达

霜

 

一种白，在覆盖着另一种白

所有的草木，在枯萎中

似乎获得了安慰

从一座山包望向

另一座，这人世间的白，和时光

一样的倨傲

 

有时，我看它们是水

有时是刀和飞镖。这些霜

麋集于枝头。所有的仇恨

最终，都会化成无尽的悲喜

 

有彻骨的爱

就是彻骨的痛

 

在与时间的对峙中

有一种冰冷，渐渐成为一种自然

与习惯。当我们齐力对付一棵树时

一些飞舞，瞬间碎了

像爱，像过客

 

这些白

一夜之间，锦绣一样

在寒冷的人间，让你有了绝望般的惊喜

 

 

时光

 

空荡，消磨着耐心

房子里，弄出响声的事物

无处不在。墙上，“镜子的悬崖上”

垂挂着一个人的孤独和她难以掩饰的

苍白

 

烫手的是那盆绿萝

透过窗户的阳光，落在叶片上

它们有足够的水分

可以消磨；只是书架上

一把老琴

早已忘记了音符和手指的颤抖

 

火车传递过来的长时间的鸣笛声

让房间的一切

有些微颤抖。挂钟里的时间

似乎滞停了那么一瞬

复又迈开金黄的步子

在墙壁上

留下时光的斑痕

 

 

轻

 

芦苇太轻。一湖平静的水

就托住了它们

如果说闪入苇丛的你，是一句悄悄的话语

那么，飘动的红围巾呢？

 

有些风，是从苇草里吹过来的

有些，是湖面上

一只蜻蜓的不安带动的

 

时光总是那么短暂

湖面上轻摇的光，像轻微的喘息

又像回眸的一笑

 

苇草太轻。你带出来的一条路

更轻，以至于我都没有

留下一粒脚印

“没有为爱腾出更多的辽阔”*

 

*化用陈人杰诗句。

 

 

 

苹果

 

那苹果保持着温润的光

在盘子里，静静地，像一段时光

 

寂静多美呀

寂静原来这么美

 

透过苹果，我看见果园

果园里披着晨光的人，劳碌着

苹果树的枝头

晃动的果子，灌满了蜜汁

 

静静地，盘子拖着苹果

苹果压着盘子，在等待

一个人长久地注视——

 

这注视也是寂静的

 

 

苦楚

 

山谷里。落日有落日的苦楚

一群鸟雀，因为一时找不到巢窠

焦急地在瓷片上跳来跳去

 

请你不要介意

谷间的那条小溪，携带着生活的遗存物

和哀叹

从低处奔向更低处

 

寂寞到处存在

破碎的瓷片上，还挽留着一丝光

坍塌的瓷窑，把一团炊烟

困在胸间，所以，你看到的

不一定都是真实的。譬如

那人手中的瓷器的底座

还保留着

锋利的时光——

 

一群瓷片之间，是枯萎的荒草

一座座瓷窑里

仍保留着，古人生活过的痕迹

 

天色越来越暗

庆幸的是，这些瓷片尚有寂寞陪伴

而我的苦楚与孤独，又该

向谁说出？

 

 

表达

 

落叶的耳朵里，琴声是另一种

表达。北风吹送的光阴

通过摇曳，缓缓地送往另外的一端

 

蟋蟀入户，大地的蜕上

有一层白花花的硬壳

等待解开。我的身体

还没有习惯这种气候

我只是在疲倦中，附身于透过窗户

稀薄的光中

 

此刻，我从无味的阅读里

获得认知：我看见我的小脚奶奶

在桑叶上，捕捉白色的

滚动的光

她已经离开我们多年了

足不出户的她

现在，可以从掉落的桑叶里

倾听蚕，吐丝的过程

缓慢而艰辛，一晃就这么

多年过去了。而蚕倾吐出的语言

闪着光，像有另外一层意思

需要表达

 

 

干果

 

死亡，从内里慢慢渗透了出来

只有晃动

那么惹眼而活泼

 

高枝上，没有第二枚果子

被风吹动。干皱萎缩

却又病愈后那种淡然

 

在寒冷的腊月，走进一片林子

没有任何期待

也不会有失落。时光总是在你

不经意间，为你呈现惊悚的一幕

譬如：一具僵硬的死尸

譬如：一块石头上，留着一件殷红的衣服

 

高挂的坚果

它的死亡，是缓慢的，无法觉察的

而她体内的毒

至少会让一棵树，看上去有些呆板

即便树枝上

落着几只不安分的鸟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