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绝望的闪耀使我一贫如洗（组诗）

 

惠永臣

 

 

红山峡

 

世界是红色的。连岩石上生活了3000年的动物

也是，当然还包括西天边上

几块移动的羊群

枯草低伏，人迹罕至

只有浑黄的河水，千年如此

这里没有王国

这里只有寂静和缓慢移动的阴影

我没有遇到先人的遗物

只能从岩画上，寻找他们曾经的生活

 

距离我们太遥远了，想象也无法

还原他们。在红山峡

我能做的，就是把古人们的生活

摄进自己的相机，然后离开

 

这里没有高大的树木

没有游走的野兽，只有整块整块的山岩

它们形态各异，但它们都有记忆

使我相信了过去

也相信了未来

 

秋风吹来，能看见摇晃

在草木里挣扎。看着这些寂寞的岩画

我始信了——

永恒可能就在一闪念间

 

 

红山峡岩画

 

雪是薄了点，轻了点

它们没能捂住这些流浪了3000多年的岩画

不远处黄河低沉的啸声

也没有插进来一笔，以至于它们太简单了

简单的如我此刻的心情

 

冷风吹拂着，岩石上的动物们继续神态安详

几千年的世事变迁

它们早已看透了？

不过这些褐红色的岩石，依然胸藏火焰

烧红了半边天

和一只孤独的鹰鹫的飞翔

 

什么也不要想了，只静静地

看3000年前的

这些动物们

“它们像沉浸在漫长的遗忘中”

又似乎有一种幻灭感

存在于奢侈的永恒中

 

 

寂寞的石头

 

这些石头太寂寞了——

残雪的蹄子踩乱了这里的寂静

 

下午的一列绿皮火车，钻进洞子后

再也没见它出来。一只鸟雀

在一个人的周围跳跃

 

草木荒疏。它们的体内是不是有一股暗流

等待复苏？但它们都给这些石头

分配了一些细碎的阴影

 

我从中翻检着。我所需要的

有可能是其中的一半块，不久的将来

她会卧在我的书桌上，处女般优雅

但更多地，我不愿翻动她们

让她们呆在原地，继续寂寞

或许是更好地安慰

 

在雪野，突然发现，我的脚印里

都窝着一汪眼泪

也许过不了多久

它们就会唤醒一小块春天

 

 

记忆

 

荒野，只有寂静无法被打破

我穿行其中

雪好像没有来过，只是白色的

石头上，有一种辽阔的飞翔

在放弃自己的影子

 

枯草沙沙沙的，时辰还早

一只鸟雀的跳跃

带动的火星，点燃了一个人信仰般的记忆——

 

铁轨上，那个年轻的名字

伤口还未愈合。火车一如既往地

飞驰而去

这些红色的草木，即将慢慢露出

内心的碑石

 

 

途中

 

有多少声音在暗中蓄积

风吹草动，石头面庞清冷

它们挨靠的内部

仿佛有暗光浮动

我习惯沿着铁路慢走

习惯踩踏着它们，寂静

仿佛是一种回忆

一种疼痛

 

沙沙沙，不间断

像谁的叮嘱。我仿佛从童年出发

一直在路上

世界如废墟，寂静里

隐藏着坍塌

 

我继续前行，迎着晨光

突然从草丛里飞出一只鸟

我看见它灰色的翅膀上

有一层

隔夜的灰

与童年见到的鸟

似乎完全不同

 

 

晨曦中和友人登山

 

这些石头，和天下的石头一样

都有冰凉的心；这丛丛长茎草

和天下的草，命运一样

 

我周身凉透，裹紧经书的衣裳

月亮悬下长梯，我终于可高于一块石头的念想

 

天下无事，大雾弥漫

所有的星辰都有草木之心

我能做的是继续攀登，星光如此之近

从未有过，哑寂的山川

体内的脚步声，犹如灰烬

 

我拾级而上

将看到旭日从某人的体内升起

拥挤的寺院，和我都被描画在斑斓的碎片中

要重新完整

必须回到低处

 

 

无聊

 

冷风翻动着最后的几片叶子

树下徘徊的女人，她的围巾刚刚从晨光里捞出来

脚步的乱，不能让她抽身而去

 

园子里新翻的泥土，现在，不可能再长出新花

站在露台上，我看到的一切

都那么简单。晨光里还有一团雾

罩在那个女人的心头

 

——我还要述说的寂静下面

有些细小的影子

已无法从新鲜的光斑里淘出鲜美的珍珠

 

 

宿命

 

藏着饱满的黄金。摇曳的香气

有一种隔夜的黑暗，让一只麻雀

迷途，它就在附近弹跳

它的附近

仿佛还有什么在暗响。默片

在寂静中荼蘼般，麻醉着一个人的视线

 

裂纹在慢慢愈合。山下，是另一世界

那里仿佛有真理，有爱情，更有不安

她企图从细碎的声响中

分辨出他的存在

这是宿命，更是超脱

她相信，每一种事物的内部

都有不可消解的情。比如这朵小菊

比如，一只麻雀在暮色里

像一个突然的撞入者

 

这里的秩序，仿佛约定俗成

一切都在寂静中存亡。吱嘎一声

她似乎还不知道，哪一股风

已从树木里逃亡。而她最终只能

按原路返回

 

 

孤独，抑或不是

 

鸟儿邂逅了一朵委顿的花。在深秋

黄金的翅膀，有些怅惘

俯冲下来的寒冷与干燥

让一块石头，有些不安

 

你所看到的，不仅仅是一列火车的经过

石头里的夕光

轻轻地，红上谁的面庞？

 

鸟儿带动的晃动，微弱

但却让一片天空有了裂纹

一只黑蚂蚁，带着其中的一块

疲惫地翻越沙丘

“它对现实的处境，仿佛浑然不知”

 

 

在柳州城

 

寂静的古城里，苞米已被收割

倒伏的秸秆，暗藏着尖利的茬刺

你可以认为是先人遗失的箭刺，也可以认为

是当地人那犀利的目光

死于此的

不是一只突然飞起的蝴蝶，不是一块石头

棱角分明的闪亮

枯黄的蒿草在风中

撕碎老旧的阴影，慢慢升温的城墙上

一块石碑上的文字，已经模糊，书写者的名姓

已随他的尸骨腐烂，只是那四围的城墙

还有部分起伏。它的坍塌

挽救了它的命运

 

从一个豁口进去，从另外一个豁口出来

我的收获是一块温热的石头

我遇到的是一只蝴蝶的僵尸

她的飞翔还在

她的爱情，无从打听，我只是折下一根长茎草

作为她的棺椁

这个古城，一切的荒芜

仿佛都有回忆，都有奄奄一息的生命

我试图从坍塌的墙体里，抠出一片残瓦

但时光再次告诫

不要轻易对前世动用你的爱好或者邪念

 

一层层斑驳的墙体上，我看到了时光塌陷的痕迹

我还看到了，有几只脚印

仿佛从古代走来，但我没看见人影

我只看见一只苍老的蚂蚁，背负着一块黑暗

陷入泥土的漩涡，它不厌其烦地要翻越

它不知道，在这个深秋，它的徒劳

成为一个人对荒芜的最深理解

 

 

块茎

 

这些被遗弃的块茎

都抱有一块黑暗。它们固守领地

即使北风呼啸而过

也无法恢复记忆

 

我穿行其中

它们的枯萎仿佛有了新意

我能够做的是

赞美它们的没落，散漫，没有愤世嫉俗的心态

曾经的生长

已不复存在。只是暗中的根须

张着嘴巴，说出的话语

无从传递，像一个对生活失去信心的哑巴

有词语般的宁静

 

此刻，我继续穿行其中

我也像它们中的一个，内心的黑暗漫漶

一块落日，那绝望的闪耀

使我一贫如洗

 

 

情景

 

秋深了。悬铃木低垂的枝条

交出了最后的牵挂

流云低飞

瓦屋宁静

我们退回到生活的本真

围着火炉，看时光如何凝固，板结

看两个热恋的人，如何裹紧他们的爱情

冷风继续吹着

他们仿佛无动于衷，又仿佛要去搭理什么

但最后，他们都退回到温暖的边缘

看大雪，如何用洁白

覆盖一层又一层的寒冷

 

 

空屋

 

一座空屋，似乎在慢慢沉浸于坍塌的苦闷中

它的闲置

用不懈的灰尘和暗光

在宣泄一种存在

墙壁上的奖状，为逝去的宠爱

而拍打着翅膀

这本荒废的生活

谁会忆起往昔的足印

 

所有的苦与甜，都已消弭

像一只颓废的耳朵，听着时序的变迁

人世的沧桑

没有谁会打听，荒废里

是不是还有另外一种时光

在暗中消磨

 

一屋子的安静，不需打扰

稍有不慎

就会留下灰烬的把柄

一个从门前经过的人

只是望见了，灰暗里一种暗自涌动的荡漾

在自我怀疑中

卸下沉重的扩散。......这奢侈的宁静中

是不是多少给人一种幻灭感

 

惠永臣，男，1973年出生，甘肃作协会员。出版诗集《时光里的阴影》、先后有600多篇（首）诗歌散文作品发表于《诗刊》、《中国作家》、《青年作家》、《星星》、《岁月》、《黄河文学》《诗潮》、《诗选刊》、《都市》、《鹿鸣》、《延安文学》、《安徽文学》、《天津文学》、《西部》、《诗林》、《中国诗歌》、《青春》、《文学港》、《山东文学》、《西南军事文学》、《阳光》、《西北军事文学》、《青海湖》、《延河》、《朔方》、《湖南文学》、《骏马》、《佛山文艺》、《牡丹》、《甘肃日报》等多家报刊杂志。曾获甘肃省第五届黄河文学奖、白银第一届凤凰文艺奖文学创作三等奖、先后有三次荣获《甘肃工人报》举办的全省职工诗词大赛一等奖。

作者通联处：甘肃白银市靖煤集团公司魏家地煤矿办公室。邮编：730913，电话：18309438760邮箱：bypchyc@sina.cn，qq:731599694；博客：http://blog.sina.com.cn/u/26424167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