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权(38)
(2016-12-23 14:5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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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宝绿茶天权程淮秀乾隆四爷 |
分类: 八宝绿茶III——天权 |
淮秀小心翼翼地避过巡逻的侍卫,从永和宫西墙翻入。
她无暇顾及守卫们惊异的目光的叫喊,几乎是毫不迟疑地、直奔正殿。
果然,太后正端坐在那里。
她立刻在她面前跪倒,恳求道,“额娘……手下留人!”
太后似乎对她的到来早有预料,只摆摆手,面无表情地道,“进去吧……她在里头……”
淮秀一惊,抬起头,却看见翠嬷嬷满眼的泪水。
她起身,一言不发,快步向寝殿奔去。
门,被推开了。
一身白衣的舒妃,仿佛一支风中的百合,在无意识地轻轻摇荡。
昏暗的光线中,看不清她的脸,只看到她低垂的头,无力地耷拉在胸前。
晚了,一切都晚了。
淮秀仍不甘心,飞身高高跃起,将她托住。
“漪舒!”淮秀一面放下她,让她平躺在地上,一面伸手去探她鼻息。
没有,什么都没有。她慌乱地在她身上摸索,没有鼻息,没有脉搏,也没有心跳。
“漪舒!”她不可置信地摇晃着她,不住地叫道,“醒醒啊!漪舒!漪舒!”
泪水不知何时已流下来,滴滴落在舒妃雪白的前襟上。
“皇贵主儿……”一旁的陈公公哭丧着脸道,“没用的,舒主子她……已经去了……”
淮秀仿若充耳不闻,心中有什么轰然崩塌,深深的自责涌上心头。这让她抱住舒妃尚是温软的躯体,发泄般地,恸哭起来。
半晌,就听得陈公公道,“皇贵主儿,奴才要去交旨了。”
“慢着!”淮秀抹抹眼泪,抱起舒妃,怕惊醒了酣梦般,将她轻轻放在床上。她转过身,看向陈公公手中的白绫,沉声说道,“给我!”
“这……皇贵主儿……”陈公公向后退了退,他素来见到这主子都是和气的,此时看见她眼中的杀气,竟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
“给我!”淮秀又一次厉声说道。
“给……给您……”陈公公战战兢兢地伸出胳膊,将白绫递在她手里。
淮秀一把抓过,转头看了舒妃一眼,仿佛下定了决心般,向外走去。
正殿。
白绫如垂死的蛇掉在淮秀脚下,她直视着太后,颤声问道,“额娘,您要办她,可以赶她出宫,可以贬她为奴,为什么非要赶尽杀绝?”
“看来,她是去了,”太后看了那白绫一眼,“秀妃,哀家不想追究你方才的无礼,亦不需要对你解释,”她向淮秀望去,平静的声音中听不出半点情绪,“有朝一日,你坐到哀家这个位置,绝不会比哀家更仁慈。”太后站起身,将手扶在翠嬷嬷手上,“翠儿,咱们回去了……”她略带疲惫地道。
“额娘——”淮秀怔住了,忽然发觉自己好像已没有了苛责的理由,她伸出手去,想要为舒妃争取什么,却沮丧地发现,什么都争不到。
“对了,”太后停下脚步,对淮秀道,“她临走前,托哀家将悠若交给你,”她顿了顿,声音缓和了些,“你随时可以差人去阿哥所接她。”
淮秀没有说话,甚至忘记了谢恩,她只是迷茫地站在那里,忽然发现周围的一切,这屋子,这宫殿,这原本慈爱的老人,全部都变得陌生,变得灰暗,变得冰冷到令人生厌。
太后同样没有理会淮秀,在翠嬷嬷的搀扶下转身向外走去。片刻后,陈公公跌跌撞撞地从后院跑出来,畏惧地对淮秀躬躬身,跟在二人身后。
太后还没有走出永和宫的大门,就见到乾隆迎面而来,身后跟着徐婉儿和宝柱、贾六。他大步流星,走得衣袂生风,额头上闪耀着亮晶晶的汗珠。太后停下,待乾隆走近,叫了声,“皇帝。”
“儿子给额娘请安,”乾隆道,随后便是一阵忙乱的见礼。待众人礼毕,乾隆向正殿一扫,又深深地望了太后一眼,有些失落地道,“额娘慢走,儿子先进去了。”
“去吧……”太后点点头,什么都没有多说。
乾隆走进正殿,便看到淮秀坐在屋角。她的头伏在膝盖上,肩膀在微微颤抖着。一条白绫,蜿蜒着躺在青砖地上。
他上前无声地拉起她,二人对视的刹那,他看见她双眼肿的像桃子一样。他揽过她的腰,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胸前。她将脸埋进他怀里,抽泣得更厉害了。
于是他便搂着她站在那里,直到感觉胸前的衣衫濡湿一片。他掏出手帕,擦去她脸上的泪水,轻声说道,“别哭了,朕……会好好对她……”随即,他便感到此时这安慰忒也苍白,可是,却是他现今唯一能做到的了。
“四爷,去……看看她吧……”淮秀道。
“嗯,”他应道,拉住她的手。
没想到淮秀却向外挣去,她似乎不想再回到那个地方,“四爷……”淮秀道,“你进去吧,我去阿哥所……接若儿。”
“接若儿?”他疑惑道。
“这是……她最后的心愿,”她的声音渐渐恢复了往常的速度,“她把若儿交给了我。”
“好,”乾隆明白她心中的想法,当下也不再强迫,对她道,“朕不放心……让宝柱和贾六陪你。”
“嗯,”她点点头,甚至还勉强微笑了一下,松开他,向殿外走去。
乾隆推开门,独自步入寝殿。
这里已经是空无一人,或者说——除了床上那具毫无知觉的身体。
她就在那里,穿着一身素白的、绣着兰花的旗装,静静地、静静地,躺着。
她眼眸紧闭,脸上呈现出青紫的颜色,昔日的美丽早已不复存在。在领口上方,露出一道明显的深紫色勒痕,一直蔓延到耳后。
她的嘴微微张着,似乎还有未尽的诉说,然而他知道,她想见的并不是他。
当他心里有了这个念头,竟吃惊地发现自己已丝毫不恼恨她的背叛,面对她,只有深深的懊恼,和遗憾。
他似乎已不记得,她是怎样跪在他面前,哀求他放过他们的孩子;也不记得,他是怎样怒火冲冲地,断然地拒绝了太后。然而,他却清楚,纵然她让他遭受了尊严和亲情的双重伤害,他却从未想过,要她死。
他只恨自己来晚了一步,母亲已先行替他做了决定。
一些遥远的画面,在脑中渐渐清晰起来,那是他们曾经有过的、短暂的爱与欢乐。
他坐下来,执起她余温尚存的手,轻声道,“你真傻……朕本来已经给了你机会……十五那天,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不让他把你藏起来?”
显然,他已经听不到答案。
他又道,“若儿……朕会好好待她,封她做公主,给她找个好额附。”
良久,他起身,最后看了她一眼。
“你……放心去吧……”他说道,之后,转过身,大步离去。
地安门外,铁狮子胡同,和亲王府,书房。
弘昼眼神迷茫地坐在桌案旁,面前摊着张空落落的素金笺。一支楠木紫毫握在他手中,饱蘸的墨汁从笔尖滴下来,在光滑的桌面上蓄成一小汪。
书房的地面上,扔着十多个淡黄色纸团,弘昼提起笔来,写几个字,想了想,又烦躁地撂下,抓起信笺,狠狠团成一团,用力向远处掷去。
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不一会儿,近了,福晋吴库扎氏一贯柔顺的声音说道,“唉,爷把自个儿关在书房已经几天了,说要给皇上写什么……密折,不让打扰,奴婢也不敢进去。”
“哀家知道了,”一个略带苍老的声音说道,“你退下吧,除了翠儿,其余的人都到外头候着。”
弘昼立刻像触电般从椅上弹了起来,三步两步奔到门口,拉开门,叫道,“额娘?!”
“嗯……”太后没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她跨进门槛,身后的翠嬷嬷忙将手中的竹篮放在桌上,转身关门。
弘昼忙打千儿道,“儿子给额娘请安!”他站起身,急切问道,“额娘来儿子府里,是不是为了——”
“嗯,”太后轻轻揭开竹篮上覆着的绸布,里面是一个尺把长的包袱,一张泛红的、皱巴巴的小脸儿从包袱中露出来,紧闭着双眼,睡得正熟。
弘昼蓦然间想到什么,心中却起了不祥的预感,他颤声道,“额娘,这……”
“你的儿子,”太后低沉着声音道,“今儿个午后,她生产了。”
他盯着那粉团儿似的小人儿,不知为何竟没有一丝喜悦,只转向太后,紧张地问,“她怎么样?”
“不好,”太后道,“是难产,孩子落地,大人……也薨了……”
翠嬷嬷立刻配合地擦了擦眼角,哽咽道,“王爷,节哀吧……”
“薨了?”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她一直好好的,怎么会?怎么会薨了?”他抓住太后的衣袖,固执地道,“额娘,我不信!她是第二胎,不会难产的!你们……是不是对她另有安排?”
“老五,”太后抚着弘昼的手背,安慰道,“这种事儿,额娘何苦骗你?好好儿的一条人命,谁想呢?”她心有感触,一时也眼眶泛红,“这孩子,”她望向那婴儿,“可怜价儿的,落地就没了额娘,你好生照料着,抚育他长大,也算是……对舒妃有个交代吧!”
弘昼的目光停在太后脸上,盯了她片刻,又看了孩子一眼,忽然走进一步,阴沉地道,“额娘,漪舒她真是难产而亡?”
“嗯,”太后忽然有些心虚,不由退了一步,劝道,“老五,人已经去了,执着于此又有何益呢?不如……”话未说完,眼前一花,弘昼却已经不见了踪影,耳边只留下了句,“我去见她!”
“哎——老五——”太后转身,只见玄色的袍角在月洞门一闪,哪里却还有弘昼的影子?院外传来得得的马蹄声响,一帮下人急切地叫着,“王爷——王爷——”
“主子,这——这怎么办?”翠嬷嬷慌了,急切问道,“这下子——出大事儿了!”
“唉!”太后也急得直跺脚,看看孩子,忙又用绸布覆了,向外叫道,“来人——来人啊!备——备轿!”
弘昼一路策马狂奔,几乎已失却了理智。舒妃的音容笑貌在宛在眼前,这让他觉得,她一直在等着他。
转进德阳门,马速丝毫没有放慢。永和宫门前站着十余名侍卫,见一骑风驰电掣而来,不由大惊失色,忙纷纷让向路旁。岂料马儿一声长嘶,前蹄扬起老高,恰好停在他们面前,骑者跳下马,看清了,忙齐声请安道,“王爷吉祥!”
弘昼恍若未闻,目光直直向前望去。宫门半开,院内灵幡飘扬。正殿的隔扇门大敞着,门楣、窗棂上挂满了素白的挽幛。七八名太监一身缟素,齐力抬着个黝黑巨大的楠木棺椁,正喊着号子向门内挪去。
直到此时,他才相信她是真的去了,眼泪控制不住便流了出来。迈开步去,不管不顾就向院里走。有两名侍卫离他最近,见此情形,诧异地对望一眼,忙拦住道,“王爷,请留步!”
“我要进去,”他哽咽着,推开他们,又向内走。二侍卫不由有些糊涂,对视一眼,一招手,三四名侍卫飞身越过弘昼,挡在正殿门前。
当中一个头领说道,“王爷来永和宫是吊丧?现在还不是时候儿——舒主儿刚薨了,煞气重,王爷天皇贵胄,还是回避些,免得冲撞了您。”
“让开,”他说道,“我要见她。”
“见……见谁?”一侍卫奇怪地喃喃问道。
另一人小声道,“好像是……舒主儿?”
“这位爷……”第三人看了看弘昼,他二目咄咄,泪水在脸上不住流淌,“好像……不对劲儿啊……”
“让开!”弘昼又说话了,这次他加重了语气,跨进一步,唰的一声,拔出一名侍卫的佩刀,“让开!”佩刀已架上了那侍卫的脖子,带着哭腔的声音嘶哑地吼道,“不想死的,就给爷让开!”
众侍卫面面相觑,呼啦一声跪倒在地,不住磕头道,“王爷饶命,王爷息怒!”只剩下那被腰刀逼住脖颈的,动又不敢动,跪又不能跪,不住地双腿发软,牙齿打颤。
“王爷,”那头领跪伏于地道,“王爷体谅,非是奴才们不放您进去,实在是皇上和太后有话,除了内务府协办丧事的太监,其余的……一概不允啊!”
“我不管!”弘昼将佩刀又压了几分,一缕鲜血,贴着刀刃流下,“不让开,我就杀了他!”
被挟着的侍卫几乎要哭出来了,哆嗦着道,“头儿,头儿,别用强啊!”
众人正僵持不下的时节,一人从正殿冲了出来,噗通跪倒在弘昼脚下,哀哀求道,“王爷,三思啊!”
“闻莺?”弘昼见她双眼红肿,一身重孝,忙问道,“她……她是……”
“嗯,”闻莺哽咽着点点头,哭道,“王爷,求您,就让主子……安心去吧!”
弘昼心中蓦然一动,他抬起头,一把推开手中的侍卫,“哼!”了一声,将腰刀掷落于地,弯身扯起闻莺,厉声道,“跟我过来!”
二人拉拉扯扯出了宫门,众侍卫远远看着,几次蠢蠢欲动,却谁也没有胆量上前。
弘昼将闻莺带到永和门后,低声问道,“告诉我,她是……怎么去的?”
“王爷……不要问了,”闻莺抽泣道,“怎么去的……主子……已然不在了……您还是……好好抚育小少爷……”
“果然……”一股怒气激荡于胸,弘昼咬牙切齿地道,“她是被赐死的,是不是?”
闻莺依然不住地摇头,“王爷,求您……别问了……”
“难道……是她自尽?”
“不是……王爷……什么都不是……”闻莺哭得更厉害了,“王爷……奴婢不能……”
“对本王也不能说吗?!”
“王爷!”闻莺跪倒在地,拉住他的袍角,“奴婢……本来要随主子去的,可是……家里还有守寡的额娘……还有未成人的弟弟……求王爷……可怜奴婢吧!”
“嗨!”弘昼怒叹一声,甩开闻莺,胸中的怒火已经烧到了眉毛,“行了,你不用说了!”他高声斥道,转身牵过骏马,跨上,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