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2日，著名学者、红学家冯其庸先生于北京仙逝，享年95岁。噩耗传来，不仅潸然泪下。实话来讲，活过九十，在如今虽然不算太稀奇的事，只是一个沉浸在文化里面差不多一个世纪的生命，是值得珍重的。

冯其庸，名迟，字其庸，号宽堂。江苏无锡县前洲镇人。以研究《红楼梦》著名于世。著有《曹雪芹家世新考》《论庚辰本》《梦边集》《漱石集》《秋风集》等专著二十余种，并主编《红楼梦》新校注本、《红楼梦大词典》《中华艺术百科大辞典》等书。工书善画，书法宗二王，画宗青藤白石。所作书画为国内外所推重，被誉为真正的文人画。

我和冯先生交集不多，主要是八年前，以为要策划出版一套《石头记古抄本汇编》（十三种），专门去通州区的瓜饭楼拜见过他。冯其庸亲自担任起《石头记古抄本汇编》十三种早期钞本（脂砚斋评本系统）线装影印这一浩大工程的主编并撰写总序，并邀请海内外著名红学家、藏本机构专家等海内外公认的红学权威专家组成专业编委会。被列为“十一五”国家重点出版规划项目，其规模之大、规格之高、学术质量及学术权威性之强、编辑阵容之强大为红楼梦出版史上绝无仅有。在此套书的策划编辑过程中，我们得到了冯先生的悉心指导和诸多帮助。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冯其庸先生在通州张家湾建了一栋两层小楼，庭前有花木扶疏的园圃，圃内有奇石作石破天惊势。先生将小楼命名为“瓜饭楼”，以示不忘当年以南瓜当饭的苦难日子，以及那些患难中相互扶持相互帮助的朋友。刘海粟先生九十四岁时特地为冯其庸先生题写“瓜饭楼”，现在，这块题匾就悬挂在冯先生的画室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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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去种瓜只是痴，枝枝叶叶尽相思。瓜红叶老人何在？六十年前乞食时。”这是冯其庸先生咏南瓜的一首诗。冯先生幼时家贫，然好学不辍，书法、绘画、学术研究诸领域皆有大成，更是浸淫《红楼梦》研究数十年，终成一代红学大家。 

对冯先生早仰慕已久，方得一机会亲耳聆听冯先生教诲，何其有幸! 

 

冯先生的瓜饭楼掩映在张家湾的一片楼宇深处，楼前小院草木葱茏，奇石横亘，碑碣佛像，罗列其间，一泓池水波光潋滟，红鱼悠游，生趣盎然。

知道我们到了，冯先生匆忙放下手头的工作，下楼来接待我们。虽然已是八十七岁的高龄，眼前的冯先生精神矍铄，身体健朗， 不显老态，浑身散发着儒雅悠然的学人气质，让人不由肃然起敬。甫一落座，冯先生立刻打开我们送来的《石头记古钞本汇编》之一种《舒元炜序本红楼梦》样书，细细翻阅起来，一边看一边低语：“真好，真好。”

放下《舒元炜序本红楼梦》，冯先生谈起《红楼梦》的各种版本和他与《红楼梦》的前世今生。对于《石头记古钞本汇编》，冯先生评价甚高，认为这是对《红楼梦》古钞本最好的保护，“仿真出版，可以最大限度地保留古钞本的版本特征，对于红学研究意义重大，也可以更好地保护那些古钞本。”

冯先生一生大部分时间都献给了红楼梦研究，为此还深受磨难。“文革”中，冯先生家藏的《红楼梦》被人抄家抄走，并作为黄色书籍公开展览。冯先生极为心痛，怕这部艺术巨著就此湮灭。于是，暗里托人从图书馆借出一部影印庚辰本《石头记》，依原著行款朱墨两色抄写。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只能在夜深人静时抄写，前后历时一年，一共16本。谈起这件事，冯先生百感交集，叹息良久。冯先生还为此赋诗一首：“《红楼》抄罢雨丝丝，正是春归花落时。千古文章多血泪，伤心最此断肠辞。”

 

1978年，冯先生出版了《论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庚辰本与己卯本之关系》，通过大量的材料，对比两个版本，加以深入的分析与研究，认为庚辰本是曹雪芹生前最后一个改定本，也是仅次于其手稿的一个完整钞本。这个论点得到了红学界的普遍认同，从而确立了庚辰本在《红楼梦》诸钞本中的重要地位。

1962年苏联汉学家李福清于苏联亚洲人民研究所列宁格勒分所发现一部《石头记》早期钞本，并撰文介绍。为弄清这部钞本情况，1984年，冯其庸先生作为《红楼梦》研究专家，同周汝昌、李侃一起赴苏联，考察《石头记》列宁格勒藏本。

赴苏之前，冯先生做了充分的准备，列出了《石头记》钞本的诸种版本特征。回忆起那次考察，冯先生说：“那是冬天，列宁格勒特冷。图书馆灯光昏黄， 三个人抱着书只看了两个多小时。”考察完毕，冯先生确定那真是一部《石头记》早期钞本，“共有两排装订孔，衬纸是《乾隆御制诗》，应该是重新装订时加的，初步鉴定应该是嘉庆年间重新装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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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多小时，冯先生跟我们这些晚学后辈分享了他与《红楼梦》的诸多故事，详细地说明了《石头记》各种古钞本的来历， 提醒我们在编辑《石头记古钞本汇编》时要注意的事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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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其庸认为：生活就是读书。“读书能使人聪明，启人智慧，读书是自我造就自我成才的唯一道路，所以青年人应该勤奋读书”。冯先生将自己的家取名为“瓜饭楼”，也是为了记住曾经以瓜代饭的苦难岁月。冯其庸的生活就是被一本本书摞起来的，冯其庸的人生就是一个书架，读过的书中有着他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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挥手道别时，不禁想起《论语》中子夏提到的“君子三变”——“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我觉得，冯其庸先生当得起“君子”之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