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之战长沙第二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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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民国三十年九月二十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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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久以来,长沙的年轻伢子有一种神奇的本事,天塌下来也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加上湘江水养人,年轻伢子一般来说都皮肤白皙,容貌清俊,无端端生出些风流倜傥的派头。 小满便是个中的佼佼者,即使什么也没寻到,在明里暗里的漂亮妹子瞩目下,那风流姿态当然不能丢,只见他春风满面,眼角带钩,哪里是在赶驴车采买东西,活脱脱一个在高头大马上招摇的寻芳客。 “老板,没有西药,你弄些三七大蓟什么治外伤的中药也行啊,胡家少不了你的钱!” “小满少爷,有生意谁不想做,你自己进来瞧瞧,连中药都卖得七七八八了,现在兵荒马乱,谁都想早做准备,小满少爷,别找了,你还是回山里找找,说不定可以挖到宝。” 小满从最后一家药店走出来,终于犯了难,倒不是因为没买到药为未来担忧,而是怕又被长着刀子嘴的湘湘嘲弄,他辛辛苦苦建立的光辉形象岂不是毁于一旦。 然而,他很快就不用操心这种小事了,因为几个黑洞洞的枪口将他堵在中间,一个牛高马大的黑大汉非常利索地将他结结实实捆起来,随手丢上驴车。 湘潭的第九战区司令部内,弥漫着一种能让人窒息的紧张气氛。作战室里烟雾缭绕,全是血红地眼睛,小穆屏住呼吸走进来。在死死盯着作战地图的顾清明背上拍了一记,顾清明悚然一惊。小穆连忙附耳道:“警卫团抓了个胡家的少爷!” 顾清明脑子一热,一拳砸在地图地汨罗江上,起身就走。走出作战室,小穆长长吁了口气,也不多说。径直将顾清明往审讯室带。 看到顾清明,被堵住嘴的小满呜呜直唤,从地上滚过来,小穆三言两语交代了缘由,一个黑大汉把从小满身上搜出来地单子递给顾清明,皱眉道:“多大的人了,真不懂事,还想大张旗鼓囤药,把我们当成什么!” 因为薛君山不遗余力的宣传。加上顾清明有心用“长沙女婿”的名号争取更多任务和重视,大家都知道胡家和顾清明的关系,给他留了几分面子。 说话间。小满已经滚到顾清明面前,顾清明一脚踩住。看了看药单。简直气炸了肺,对这对双胞胎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捣乱的本事。他们真是数一数二! 小满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危险,见顾清明看到单子,就着顾清明的腿将口里的东西蹭出来,嘿嘿笑道:“顾大哥,湘湘可有本事呢,这些都是她开的!” 顾清明头顶已经开始冒烟,脚下用了几分真力,小满还不知死活,泥鳅一般扭来扭去,嗷嗷叫道:“顾大哥,回去看看湘湘吧,她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小穆的眼睛因为使眼色过度已经在抽搐,很不忍地转头走了,小满还在得意洋洋地嘀咕,顾清明用力踩下去,小满看到他红通通的眼睛,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在惨叫声中结束了叙旧。 话说湘水追追停停,一到街上就听说小满被抓了,立刻知道坏了事,赶紧回去报信,没走几步,只见湘湘跌跌撞撞而来,脸色仓皇,抓着他的手低吼道:“小满在哪里?” 原来,小满一走,昨天晚上回来的长庚也起床了,说起战区指挥部迁到湘潭,街上全是壮汉,湘湘这才想到此举太不妥当,在心中惨嚎连连,拔腿就追。 小老百姓知道指挥部在哪里,两人搜寻一气,什么也打听不出来,只得循着驴车离开的方向走,在临近大道地一片密林里找到驴车,车上还躺着一个被打晕的胡家小伙计。 把小伙计摇醒,他几乎哭出声来,胡大爹到底担心这个孙子,派了人暗中盯着,人没了,小伙计自然没法交差。 湘水气急败坏把小伙计丢下,将驴车赶出密林,没想到驴子脾气也上来了,犟着不肯走,三人费了牛鼻子力气才成功,在路边直喘粗气。 一辆吉普车风驰电掣而来,带着漫天尘土稳稳刹在三人面前,湘水刚来得及把湘湘拉到身后,一个捆得结结实实的人被人从车上扔下来,跌落在他脚边,而后,顾清明黑着一张脸跳下来,径直从湘水身后揪出湘湘,将一张纸啪地一声打在她脸上,恶狠狠道:“前方缺医少药,一天要死多少人,你们倒好,只想着往自己家里搂!前线撑不住,你买再多药有屁用,你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湘湘受了欺负,湘水第一个红了眼睛,凑上来气势汹汹捋袖子,大吼道:“你们打仗有什么了不起,凭什么不给我们药!” “闭嘴!”一男一女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湘水不敢置信地看着湘湘,嘴巴一瘪,刚捋起地袖子垮了下来。 然而,这个时候,湘湘根本不会想到安慰他,只见两人目光似乎长了钩子,死死纠缠在一起,湘湘眼中先是满是悲愤,而后这种悲愤渐渐褪去,透出一丝哀伤,竟然还有隐隐的羞涩。姓顾的打了人,竟然还有理了!湘水没来由地心疼,又把袖子捋了上来,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中间,小小声叫道:“你凭什么打人!” “闭嘴!”两个声音再次同时响起来,顾清明红通通地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温度,随手拨开湘水,一手扣在湘湘的后颈,泄愤一般擦那张花猫脸。 不知道是羞涩还是他地力气太大,湘湘一转眼就满脸通红,颤声道:“你等我!” “废话!”顾清明眼睛一瞪,手指已落在她唇上。心湖被那柔软的触感激出一阵涟漪,他微微一怔,用力擦了擦,掉头就走,丢下冷冰冰的一句:“好好学,不要三心二意,我等你!” 一上午就这么闹闹哄哄过去了,回到村里,一直耷拉着脑袋的小满仿佛重见天日,终于来了精神,站在村口的晒谷坪里惨叫:“胡家大爹,有人欺负你孙伢子啊……啊……啊……” 无人回应,大家都在田间地头忙碌,除了捡稻穗的几个细细伢子附和几声,众人竟然连头也没抬,笑容满面地继续做事。 不明不白被顾清明揍了一顿,湘湘还胳膊肘往外拐,一心帮那坏蛋,小满哪里吃过这种亏,顾清明再有理也成了眼中钉肉中刺。不过,他倒还有自知之明,知道跟顾清明无法对抗,只能继续嚎叫泄愤:“胡大啊,有人欺负你孙伢子啊……啊……啊……姓顾的打我啊……啊……啊……你要为孙伢子做主啊……” 湘水也是满腹郁闷之气无处发泄,随同小满一起大吼:“胡家大爹,顾大哥欺负我们啊……” 湘湘很想当作不认识这两个,一人踢了一脚,转身就走,丢下他们继续发神经。没走两步,又在两人殷切的目光中回头,嫣然一笑道:“谁送我去读书?” 原本满脸沮丧的湘水立刻眼睛放光,跃跃欲试,小满还在跟她生气,恨铁不成钢,在湘水屁股上补了一脚,恨恨道:“你个蠢蛋,一脑壳的锯木屑!” “不送算了!”湘湘冷哼一声,掉头就走,湘水连忙高高举起手,“我去我去!” 小满气得又补了一脚,继续嗷嗷怪叫。 没出三天,毛坨反客为主。俨然成了几个细细伢子的老大。将满手稻穗整整齐齐放好,他伸长了脖子瞧瞧那村口那两个,非常无奈地叹气:“幼稚!” 胡小秋和兰妹子的儿子大毛愣愣道:“锅锅。什么叫幼稚?” 毛坨犯了难,腰杆一挺。满脸不屑地朝那两人一指,继续捡稻穗。 一旁的胡大爹看得真切,不由得扑哧笑出声来。今天长庚一说,他就知道大事不好,不过有顾清明在。胡家又是湘潭有头有脸的人物,那些大官断不会拿他们怎么样。果然,两个灰头土脸回来了,不得不说,他很想让两人吃点教训,做错事情不怕,就怕做错了抵死不认,他对胡家地后辈很有信心,特别是小满和喜欢装老成的毛坨。假以时日,一定可以成为胡家的顶梁柱。 刚想把捣乱地两个家伙丢进祠堂罚跪,天突然暗了下来。一时间鸡飞狗跳,满山鸟鸣。各种动物狂躁不安。纷纷四处逃窜躲避。胡大爹暗道不好,飞奔回家。拿出铜锣一路敲一路喊:“天狗吃太阳了!” 老人和堂客们跪地祈祷,也有人马上开始放鞭炮,各种声音在村子里久久回响,震耳欲聋。 一片混乱里,一个略带稚嫩的声音突然响起,因为出奇地镇定而显得正气浩然。“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 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 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 或为辽东帽,清操厉冰雪。或为出师表,鬼神泣壮烈。或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 或为击贼笏,逆竖头破裂。是气所磅礴,凛烈万古存。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 渐渐地,各种各样的声音加入朗诵,《正气歌》成了一条热血激荡奔涌的河流,带着不可阻挡之势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几个细细伢子都惊呆了,不再哭闹奔跑,在这洪流的冲洗下不约而同地悄然跟随,虽然念不出完整的句子,那些铿锵有力地“壮烈”、“慷慨”、“凛烈”等词语也能道出几分气势,因为带着几分纯真,更显得弥足珍贵。 胡大爹的铜锣不知何时掉落,也根本不想再拾起。带着满脸悲怆,他对着祠堂的方向重重拜倒,感谢祖先有灵,给了胡家一群铁骨铮铮的后代,可以交付重责的后代,并恳求祖先保佑他们平安。 天地全黑的时候其实很短,不过几分钟,《正气歌》的洪流里,天慢慢亮了起来,一切恢复原貌,阳光明媚,山花依旧鲜艳,动物重新出来游荡,人们又开始劳作,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重见光明,毛坨为首的小毛头们似乎并不适应,都凑在小小的稻穗堆里发傻,也没人去理会他们,几位母亲边做事边盯着这边地动静,看到有人看自己,似乎颇有些赧然,赶紧埋头苦干。 毛坨最先反应过来,朝带头念《正气歌》的薛平秋狂奔而去,身后还拖着小小的队伍,让人忍俊不禁。 薛平秋微微一怔,对他高高举起地双手视而不见,朗声道:“跟哥哥背!”毛坨红了脸,将手背到身后仰望着他,原本就有几分装老成,这回更显出不合年纪的认真派头,跟着他一句一句念。 “天地有正气。” “天……地……有……正……气!” “杂然赋流形!” “杂……然……赋……流……形……” 胡大带着几个堂客挑着茶水和饭菜出来了,众人仍然对几个孩子视而不见,将木桶和箩筐挑到田埂上,和堂客们把饭菜用大碗装出来送到大家手上。 众人犹如封了口地葫芦,默默接过来扒拉,支楞着耳朵听那些小家伙背诵,比起刚才神情都轻松了许多,仿佛压在胸口地大石头挪了开来。 和胡大爹吃人的眼神对上,小满和湘水浑身直打颤,脖子一缩,自动自觉往祠堂走,胡大爹被两人气得没了脾气,懒得再理,扭头就走,倒还是没忘了要王四家堂客偷偷送点吃地过去。 小穆熟门熟路地走进祠堂,两人正躲在祠堂旁边的花园大快朵颐,花园很小,除了几盆菊花什么都没有,中间的石桌石凳是固定的,上面长满了青苔,看起来久无人迹。 小满还在生气,懒得招呼,湘水厚道一些,赔个笑脸,看看小满的脸色,识趣地噤声。 小穆气呼呼道:“都是你,害得我们长官又挨骂了,前线的仗打得一塌糊涂,大家都快急死了!” 小满脸色瞬息三变,赔笑道:“小穆,你知道最前线的欧震第4军情况怎样?”他鬼使神差又补了一句:“他们是铁军,打过好多大仗,应该守得住新墙河吧?”小穆哭丧着脸道:“别提啦,鬼子兵力太集中,根本抵挡不住,听说他们军部被鬼子咬住了,所有人到现在都是生死未卜!” 小满眼睛直翻白,顿时瘫坐在地,湘水讪笑道:“你问这个做什么,不会是姐夫刚好又在最前线吧?” 说着,为了加强这个笑话的感染力,他还夸张地打了两声哈哈,小满正愁没地方出气,恶向胆边生,扑上去饱以老拳,一边放肆地呜咽。 小穆哭笑不得,赶紧拉开两人,正色道:“不跟你们胡闹了,我赶着弄吃的回去。我们长官知道胡小姐肯定着急去学校,要你们路上小心些,尽量走水路。还有,湘潭县株洲镇的老百姓撤空了,往那边去的河岸边埋了好多地雷,你们千万别乱跑!” ------------------------------------------------------------- 《战长沙片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