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弯弯故乡情

　                         邓四平/文

小河弯弯向东流，故乡的小河是我魂牵梦萦的乐园和天堂。

　春江水暖，万物复苏，沉默了一冬的河水渐渐地丰满起来了，清澈碧绿的水面也渐渐地亮丽起来了。那玉带似的河水舒缓地从我家屋旁环绕而过，熹微的晨光照耀河面，碧绿的豆麦，金黄的菜花，婀娜多姿，竟相簇拥河岸两旁。河面上氤氲着轻纱似的薄雾，缓缓地升腾，仿佛宇宙中的星辰飞速地旋转，河面水波粼粼，宛如风乍起，吹皱一池晶莹的碧玉。

 儿时的我们常常在绿草如茵的河岸边放牛，牛背上，短笛轻吹，水里的游鱼，自由地翱翔，只见黑色的鱼脊在水中欢快地穿梭，拣起泥块石子向水中打去，鱼群便又惊慌失措四散而开，瞬间不见影踪。片刻工夫，鱼群又在另一个地方变魔术似的聚拢，仿佛故意挑逗我们一般，在河岸上追撵着鱼群，看那阳光下金色的鱼鳞，看那河中鱼群游过拖曳而出的雪白美丽的波痕，童年的时光竟如神仙一般快活而自在地飞逝而去。

　有时候，我们也将牛儿丢在河边的草地上，任其自由自在地吃草，然后，我们来到河边挑拣起薄薄的鹅卵石，朝着水面比赛“打水漂”的游戏。那薄薄的卵石，钻进水里，又冒出水面，仿佛穿越时空隧道遨游在太空中的飞船，飞快地滑翔，直到最后无声地沉没水底。当有人在远处大喊：“牛吃庄稼了，牛吃庄稼了！”我们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河边牵牛回家去吃早饭。

　布谷鸟欢叫之时，割麦插禾，村子里的农夫常常忙得不亦乐乎，秧田缺水，竹编一个撮箕似的槲斗，两边各自系上两根长长的棕索，两人对站，立于河边，一上一下，槲斗亲密接触河水，河水便装进斗里，银白似玉，凌空飞溅，“哗啦啦”飞进高处的干田。看着庄稼“吱吱吱”地拔节，农夫们的脸上成天都挂满了丰收的喜悦，爽朗的笑声和着“哗啦啦”的小河淌水声流向远方……

　夏天的小河是儿时我们的乐园，蓝天为幕，大地为席，清亮的河水则是我们天然的浴池。

“扑通”、“扑通”地蹦进河里，仰泳，蛙泳，蝶泳，狗刨，“钻迷儿”，“撵猫儿”，“立天鱼”，打水仗，就像《水浒传》里的浪里白条阮氏三雄一般，我们的各种本领在宽阔的河面上得到了淋漓尽致地展现。但最惊险和最吸引人的是跑到河岸边的崖坡上往水里玩跳水，站在距河面数米高的崖坡上，大家做出各种各样的姿势，空中表演“鹞子翻身”、“鲤鱼打挺”、“白鹤亮翅”、“金鸡独立”等等各种动作，“扑通”“扑通”地先后钻进水里，有时候还故意潜在水底憋气不露出水面，吓得其余之人面面相觑，以为出了人命，赶紧商量是否要快快下水搜寻和救人。

有时候有过路的妇女，看见赤条条的水里的我们，常常羞涩地掩面而过。调皮的我们欺生，就在水里合唱起骂人的山歌：“大河里的卵，大嫂你莫管！大河里的球，不要你来搂……”羞得岸上的人一阵小跑，竟然刹那之间就跑得不见人影了。常常有提前上岸的人，等到他穿好裤子之时，我们才一把淤泥天女散花似的撒将过去，那人便浑身星星点点地沾上了淤泥，犹如机枪扫射过的蜂窝煤一般，又只得下河陪我们一起继续洗澡。只有到了夜深人静时分，月色如水，村里的胆大的姑娘们才敢摸着夜色，结伴相约偷偷地在河边浅水之处穿着衣裤下水洗澡，但是依旧不敢高声喧哗，害怕岸上有人躲着偷看。

小时候，我们便常常跑到河边去，躲到岸上的竹林里，老远地往河里瞧，但黑灯瞎火的，基本上只看得见美女们站在河里洗澡的肉乎乎白花花的影子，还听得见泛着薄雾的河水在银子似的月光下潺潺流淌过的声响。有时候，到了晚上，街上的一些少妇也要跑到河里去洗澡，躲在竹林里的我们也常常看见一些公社干部也蹑手蹑脚鬼鬼祟祟地跑到竹林里来饿里饿虾的伸长脖子努力地往河里瞧。公社干部伸长了脖子，就像一只鸭子被一双无形的大手使劲地在往上提，时不时又把脖子缩回去，生怕被河里洗澡的女人们发现。

秋天是个枯燥的季节，立秋之后，河水渐渐转凉，我们也就不敢下河洗澡了。大人说立秋之后下河洗了澡便要“秋打摆子”的，“打秋摆子”究竟是什么意思，其实我们也不大晓得，只是隐隐约约地觉得那是一种很可怕的瘟病，据说得了就会死人。哪个不怕死嘛？过了立秋这一天，我们便自觉不再下河洗澡了。整个秋天里，我便常常怀念夏天小河涨水的情景，以此来打发无聊的时光。夏日里，一场暴雨之后，那小河便不再温驯如昔，河水昏黄翻滚，奔腾咆哮，仿佛发怒的公牛横冲直撞，桀骜不驯。河面上常常漂浮着折断的树枝、杂草，胆大的人便绑着长长的竹篙站立岸边打捞柴草。大人说涨大水时会“过龙”，又叫“走蛟”，就是有蛟龙从河里面经过，幸运的人可以看见龙身龙角，看见了蛟龙的人今后就会升官发财。如果看见了河里走蛟，一定要说：“哇！好大的一条龙啊！”千万不要说看到的那是好大的一条蛇。如果说那是好大一条蛇，蛟龙便走不成了，就还要呆在原地继续修炼三年，遇到涨大水的时候才能游走。看到“走蛟”，一定要大声封赠那是好大的一条龙，不然，蛟龙就会报复，兴风作浪涨起大水来淹了你家的房子，淹死你家的牲畜。

传说 “过龙”的时候，为了避免蛟龙从桥洞中经过时拱垮大桥，道行高深的石匠师傅便常常在石拱桥快要竣工之时在桥洞正上方刻上宝剑，那宝剑叫做“斩龙剑”，蛟龙如果胆敢从桥洞中经过，“斩龙剑”便会自动落下斩断龙头。在蓬安金溪镇境内有一座大石桥，传说这座桥是当地的能工巧匠在鲁班的帮助下修建而成的，桥洞中就刻有这样的宝剑。因此，“走蛟”的时候，传说中的蛟龙一般都会绕道或者只敢等到大水漫过桥面时才会隐在洪水中悄悄地经过大桥。所以儿时的我便常常站在自家门口远远地看涨大水，但运气孬，一次也没有看见过那传说中神奇的蛟龙，倒是看见过老家永兴公社1981年6月里的一天，永兴河上那高大的木架子桥被大水冲垮了，大人们像鸭儿凫水一般在水中扑腾着抢救漂浮在河面上的大桥的木料。那种惊险刺激的场景，至今依旧叫人刻骨铭心难以忘记。

1981年的那场洪水很大，后来，南充丝绸厂有个名叫魏继新的工人还据此写了一部中篇小说，名叫《燕儿窝之夜》，后来，1983年，好像是峨眉电影制片厂将这部中篇小说改编拍摄成了电影，电影名叫《特急警报333》，在全国上映，曾经轰动一时。

　看时光飞逝，飘飞的雪花告诉我们冬天终于到了。数九寒冬，河面上便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冰凌，雪亮亮的，白花花的一片，仿佛一面巨大的镜子，铺天盖地，在河面上向四处蔓延开去。从没有吃过冰糕的我们，便把结冰的小河当作免费的冰糕雪糕厂。我们争先恐后地撬开冰面，取出冰凌，放进嘴里，大嚼特嚼，吃得满脸容光焕发，哪儿还顾双手冻得犹如紫色的生姜呢？吃不完，根本吃不完。我们又捧来家中装开水的空水瓶，满满地装上一大水瓶冰凌。待到第二年开春时节，再采摘回雪白殷红的桐子花，塞进瓶子，那是治疗烧伤最好的良药，谁家要是有人被火烧伤了，便会前来讨要，我们就会慷慨地赠与，感受助人为乐的骄傲与快乐。

　岁月如梭，时光飞逝。后来家乡场镇建设，小河上修建了大石拱桥，沿河岸两旁也密密麻麻地修建了钢筋混泥土高楼大厦，甚至有人直接在河里打桩修建了楼房，原先碧绿清澈的河面，现在早已变细变窄，好多地方的河床竟也露了出来，仿佛瘦骨嶙峋的病人突兀的肋骨。窄窄的河床里，仅仅只有一线细细的水流还在无声无息地流淌。

村姑农妇，浣纱洗衣。山野农夫，挑水饮牛。那情那景，早已不再。布谷鸟欢叫之时，割麦插禾，竹编一个槲斗，那清清的小河水便被装进斗里，银白似玉，凌空飞溅，“哗啦啦”飞进高处的干田，也夜夜飞进我思乡的梦里……

“月亮出来亮汪汪，亮汪汪。想起我的阿哥在深山，哥像月亮天上走，天上走。哥啊哥啊哥啊，山下小河淌水，清悠悠。”

我非常喜欢听这一首名叫《小河淌水》的云南民歌，那优美的旋律，尤其是伴随在曲子里那“叮叮咚咚”的潺潺的流水声，宛如天籁之音一般，能够洗涤和净化人的灵魂。

故乡的山，故乡的水，故乡的景，故乡的人，走遍千山万水，最让人割舍不断的还是流淌在血脉最深处里的故乡的情。

   2008年10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