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行渐远的乡村照相师
(2024-01-27 19:16:23)
人生好比一场梦,世间万象皆幻象
邓四平/文
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老家永兴公社的场镇上只有一家照相馆。照相馆就开在我家裁缝铺的对面,开照相馆的师傅名叫李秀云,中等身材,偏瘦,此人不但会照相,还会吹笛子,会拉二胡,在我儿时的记忆中,他是一个多才多艺而又幽默风趣的人。
李秀云开的这个照相馆,说是照相馆,其实就是三排两间平房,一扇菱形的门框,两扇可以左右开合的木板门,漆成橘黄的颜色。走进门里,左边挨墙搭一张黑漆的长桌,算是工作台,桌下有抽屉,里面放有洗好的照片和底片。往里走,正面整面墙壁上直接用颜料画有色彩绚丽的图画,时间虽然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年,对此,我至今依旧记忆犹新:墙上左边画的是一株枝繁叶茂苍劲蓬勃的迎客松,右边画的是苍山、溪流、亭、台、楼、榭等等,山水草木之间云雾缭绕,俨然仙境。墙上的画是雇请的一个名叫袁宗岱的退休老教师画的。平日里,来照相的人往往便直接站在墙下拍照,墙上的画面便是背景。墙下有灯架,一根竹棒上捆有一把撑开的小伞,伞里安一插座,插座上装一白炽灯泡,算是补光用的灯光。最为有趣的是,屋内还有两块胶合板制作而成的画板,画板正面画着一位身穿古装的妙龄女子,裙裾飘飘,色彩艳丽,俨然敦煌里飞天的仙女一般。画板上古装女子的脸部全被挖空,前来照相之人便嘻嘻哈哈地站在画板后面,将脸凑进画板上的空缺部分,照出来的仙女就成为了身穿古装的自己。
每到逢场天之时,照相馆的生意便往往火暴至极。一大早,姓李的师傅便从十多里地外一个名叫观音塘的乡下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到街上来开门营业。在照相馆屋外的墙壁上直接挂上一张丈余见方的油画布,画布有放坝坝电影时挂的白色荧幕一般大小。画布下搭一根长条凳,从早上开始,照相的人便陆续而至,人多之时,往往挤得水泄不通。有来照全身照的,半身照的,大头像的,也有来照结婚照的。李师傅脖子上挂着一个砖头般大小的照相机,相机外面还小心翼翼地套着一张褐黄色的皮套,机身正面一上一下有两个镜头,照相机正上方才是取景框,人低着头才能从取景框里看见镜头前面的人物的影象。那种老式照相机现在仿佛早已没见有人使用了,仔细回忆,那种照相机大致名叫海鸥牌照相机。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前来照相的人飞快地坐在画布下的板凳上,李师傅便弯腰低头看着照相机的取景框,嘴里轻声地喊着:“头稍微抬高一点,身子稍微往左边移一点,对对对,笑一个,一二三,好!”紧接着,早已等候在旁边的下一个照相的人又飞快地坐在了画布下的板凳上了。有时候,遇见照结婚照合影的青年男女,李师傅也会走上前去,偶尔在漂亮女子的粉嫩的头脸和高耸的胸部摸上一爪,然后很严肃地说道:“不要靠远了,要靠近一点,嗯,对对对,这样才像天生的一对!”
记忆中,在老家从事照相营生的照相师傅之中,印象深刻的还有一位名叫毛六娃的残疾人,毛六娃具体叫什么名字,人们仿佛并没有过多的去关心过一般,只知道他姓毛,外号叫做毛六娃。他的腿脚有毛病,是一个腿瘸的瘸子,家住永兴公社六大队一个名叫皂角垭的乡下。每到乡上逢场,他便从距离场镇十多里地的乡下一瘸一拐艰辛异常地赶到街上来,在公社大门前的一棵大黄桷树下挂上一张油画布为人们照相。生意尽管没有专门在街上开照相馆的李师傅出名和火暴,但也能通过照相勉强维持生计。几十年过去,很多时候回老家依旧能够看见毛六娃的脖子上还挂着一个老式的照相机一瘸一跛艰难地出没在乡场的街巷之间。看见他,我除了默默地祝福他生意兴隆之外,更多的是为他执着坚持的精神所感动,为他身残志坚的品格所感动,所震撼。人活着,本不容易,作为一个残疾人,能够自食其力而且有尊严地活着,更不容易!这样的人,理应值得我们珍惜和敬重!
很多时候,人一生的命运就仿佛就像是一朵飘飞在天际之间若有若无的云彩一般,仿佛触手可及,但又始终抓捏不到。也许,其实谁也无法预测自己的人生和下一刻的命运。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也许冥冥之中,一切都早已是一种注定。
时光荏苒,当年在人们眼中稀奇得不得了的照相机以及照相技艺,如今,随着手机和单反照相机的流行甚至普及,可以这样说,人人几乎都已经成为了照相师摄影师了。拿起手机,“喀嚓”一声,便可以随时随地地拍出色彩绚丽的精彩照片来,但在这种几乎千篇一律的所谓精彩之中,我们却往往再也感受不到了那种过去岁月里照相时的兴奋、惊喜与无限的激情了。
前几年回老家永兴,才突然发现李秀云原先用作照相馆的房子早已荡然无存了,原来的屋基地上新修起了一个很高大的邮电所,原先的照相馆不见了,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道照相的李师傅到哪里去了,如果他还健在的话,到现在也应该是年过七旬的古稀老人了吧?
哎,人生好比一场梦,又像一张照片似的,昨天往往都定格在那一瞬间,逝者如斯夫,世间万象皆幻象!
2014年7月6日记于蓬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