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漆匠

    邓四平/文

现在在乡村已经很少看见这种行当了。

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在海田乡五通村，有一个名叫龙家平的人，是一个非常出名的漆匠，他的手艺非常不错，平时骑个摩托，每天基本上都是早出晚归，常常在蓬安海田、济渡、兴旺、凤石、天成一带的学校里承包漆黑板的活计，由于手艺好，所以生意一直都非常火爆。

龙家平其实和我是对门邻居，他家原先住在五通坝里的一座山脚下，后来，在街上和人交换了一块地，修起了三排两间一楼一底的楼房，他家的楼房就修建在距离我家楼房十几米远的斜对门，楼梯阶建在楼房外面，因此，平时就可以看见他家的人在楼梯阶上爬上爬下进出房屋。有时候，他家二楼不关房门，在老远的公路上甚至还可以看见他们一家大小坐在二楼的屋子里吃饭喝酒的场面。

龙家平的的性格比较火爆，他老婆名叫曾群英，印象中，曾群英是个非常勤劳的村妇，干农活任劳任怨。龙家平非常喜欢喝酒和赌钱，他喝酒输钱之后常常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和老婆吵架，甚至打架。作为街坊邻居，我便常常去劝架和拉架。有时候，他们吵架打架的时候，龙家平就会提前将一楼的大门死死地关上，让外人进不去。然后，他们二人就在二楼的房屋里互相大声地叫骂和互相扭打，然后就会听见曾群英在屋里嚎啕大哭的声音。作为邻居，害怕他们互相打出人命来。于是，我们便站在他家楼下的公路上大声地叫着龙家平的名字，叫他住手。有时候，他不听劝，还是继续打他老婆，我们便找来一架木楼梯，直接架在他家外墙上的楼梯阶上，然后翻上楼梯，冲进屋去，将扭打在一起的他们两人强行分开拉走。隔了几天之后，脸上、身上还带着伤痕的龙家平每每见了我们便会十分不好意思地说道：“确实不好意思，确实不好意思，我那天又喝多了，所以两口子又打起来了，让大家见笑了，让大家费心了，感谢，感谢，非常感谢大家来拉架！我改天请大家喝酒！喝酒！”

我们常常大声武气地指责龙家平道：“球大哥喝你的酒，俗话说，好狗不咬鸡，好汉不打妻！你今后少喝点酒，少去搞点赌，不要动不动就去打自己的婆娘，拥有的要珍惜，你看海田街上的尹海娃儿一辈子都没讨到婆娘好造孽嘛，你信不信，你马上将你婆娘离了，让你婆娘去改嫁给尹海娃儿，尹海娃儿估计感激得喊你喊爷爷都愿意！”

龙家平听后，常常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一样面红耳赤地朝着我们不断地点头，嘴里不断地说道：“我今后一定认真改正，一定认真改正，我今后再也不打自己的婆娘了！再也不打自己的婆娘了！”但过不了几天，又会喝酒，一喝醉了酒，又要打婆娘。

龙家平虽然有着这样那样的缺点，但是龙家平的身上其实也还是有着很多的优点的。

龙家平的漆匠手艺非常好，他的手艺在海田、兴旺一带的学校里都是非常出名的。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我师范毕业分配在老家海田初中教书。每年暑假，就常常看见龙家平跑到学校里来漆黑板，只见他提着大大小小的几个铁皮桶，铁皮桶里放着大大小小的几把刷子，也没有什么过多的帮手，有时候，只有他老婆曾群英会来给他打打小工当帮手。只见他先是给每一张黑板用刷子一一细细地抹灰，然后又用一把小小的铲子，将抹上的灰一一细细地抹平，接着，再用一把刷子往黑板上均匀地刷上黑色的生油漆。每每往黑板上刷漆的时候，龙家平就会向站在旁边看稀奇的我们打招呼：“你们快走开，快走开，这个刷的是生漆，会挥发，如果沾到了皮肤会过敏，要发风丹，会痛得要命！你们快走开，快走开！”

漆一张黑板，前前后后要费好几天的时间。一个暑假两个月下来，龙家平才会将学校里十几张黑板一一漆完，刷好的黑板看上去油光锃亮的，人站在黑板面前仿佛还能照出人影儿来。

每每此时，龙家平常常便会摇晃着脑袋，满脸笑嘻嘻地对我们说道：“我这个手艺还是过得去哇？我这个手艺还是过得去哇！”

见到大家纷纷点头称是，龙家平脸上便会笑得如葵花一样地开心灿烂了。

有时候，学校里有的老师也会请龙家平去帮他们漆家中吃饭的餐桌。费尽功夫漆完餐桌之后，龙家平基本上都不会收这些老师的工钱。有时候，有人确实非要给钱不可，龙家平便会说道：“干脆这样，中午你将该开给我的工钱拿去切点卤菜，再打点酒，喊几个兄弟伙来，我们大家一起来打个牙祭，算我请客好不好？好不好！”

从这些方面来看，龙家平确实还是一个非常耿直豪爽的人。因此，他平时骑个摩托，走到附近的各个学校去承包漆黑板的活路时，都还是非常受这些学校的领导和教师们的欢迎的。

当然，龙家平也是一个有着明显缺点的人，那就是他十分好赌。麻将、长牌、金花等等，他几乎样样都来。但基本上又都手艺不精，因此常常输钱。尤其是打金花，他哪怕输到身上只剩下一块钱，也照样会坐到桌子边坚决不走，他常常将桌子上的底钱一把收到手中，然后说道：“这个底钱算是借给我的，这一把我如果再输了的话，我就走人，就走人！”但结果他常常又输了，却依旧不走人。其他人便常常很不厌烦地要赶他走，他才会非常不心甘地站起身来恋恋不舍地悻悻地离去。

前几年，我回老家，突然听人说，龙家平得病了，因为常常喝酒，常常熬夜搞赌，再加上平时漆黑板、漆家具等等劳累过度，因此身体健康受到了很大的伤害，据说是得的直肠癌。

真没想到的是，事隔不久，从老家传来消息说，龙家平竟然死了。死的时候仅仅才五十岁左右。

老家有人说，龙家平屋里的祖坟的风水有问题，也不知道他家以前究竟得罪了谁，因此有人故意去整他，在他爷爷坟山前挖了一个山茅坑，在里面灌满了屎尿，坏他家的风水。有人说，在坟前挖粪坑就会导致坟山主人的后人得病，甚至会得绝症。龙家平的弟弟龙国娃在云南教书，才三十多岁不到，就突然得了肝癌死了。龙家平也才仅仅五十岁左右，也是年纪轻轻的，居然也突然得癌症死了。所以说啊，风水这个东西，说不清楚，很多人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也许，这就是命。富贵在天，人生有命。

听到这个消息，我心里感到万分难受。

从那以后，家乡一带便再也没有出现过龙家平那样手艺出众、个性鲜明，而且做人又耿直豪爽的乡村漆匠了！

               2020年7月8日记于蓬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