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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系家族(中篇小说)之五

(2012-07-23 16:10:34)
标签:

军旅

文化

分类: 中篇小说

 

得知那件事的时候,我正在修改那部搁置了一年多的爱情小说。我的表情一定够得上电影反派明星的水准,那个来送报纸附带捎来这条可恶消息的小战士见了我的反应,掉了魂似地开溜了。

这会是真的?娟娟真和当兵的……不可能!我无心再为小说中的男女主人公编织什么虚假的甜蜜。妈的,天底下原本就没有什么狗屁爱情可言,那不过是一种自欺欺人的幻觉,一种酒足饭饱之后的无聊消遣。人们之所以要厚颜无耻迫不及待地追求它攫取它占有它,正说明它虚无缥渺得令世人感到绝望!

娟娟那儿我是不敢轻易冒犯的,向她问起这档子事儿比挖人家的祖坟还伤天害理。可那个吃了豹子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兵我不怕。带了十几年兵,什么样的角色我没见过?

我气咻咻意惶惶地来到干休所那幢铅灰色的办公楼。那幢楼才盖起没几年,就在我眼里像废弃在荒郊野岗上的茅厕。我径直闯进所长办公室。所长不在。又到政委办公室。也不在。恍惚间,我有种急欲排泄却解不开裤腰带的感觉,郁积在胸腔里的火气也随着这种感觉骤然升腾。妈的,逢年过节地方上给老干部的优惠商品,他们抛头露面死乞白赖不比谁得的少,眼下遇上麻烦事就全像地老鼠钻了洞溜之大吉。混帐东西!

我转身出屋,迎面碰上一溜小跑而来的管理员。

“干休所的人都死绝啦?现在才几点怎么连个鬼影子都见不着了,每个月领工资就为了大白天在家搂老婆睡觉?能干就干,不能干就别占着茅坑不拉屎,趁早卷铺盖滚蛋!”

管理员浑身抽筋似地在我面前筛糠,脸上的表情稀哩糊涂看不出实际内容。我这才突然意识到我的唐突我的冒昧我的不合时宜。你想的那档子事你找的那些个人和人家管理员有什么相干,犯得着冲人家发那么大的火吗?人家按编制序列又不属你管,你咧着大嗓门耍的哪能门子威风!这是在干休所,换在你们团长面前,你敢吗?

管理员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冲我傻傻一笑。那憨态足以说明他根本不知道我神经质的即兴发作是出于什么原因拟或什么需求。我被感动了,屏息静气地打听起娟娟的事来。管理员面部神经麻痹一般地摇摇头,连声说可惜呀可惜。我不知道他到底是可惜娟娟还是可惜那个犯上作乱的士兵或者是可惜那一对离经叛道的骚货。他说,干缺德事的是干休所食堂的上士,那个身高马大平时不哼不哈的给养员。他和娟娟之间的事发生于何时持续了多久眼下还没个准。前几天上士的未婚妻来队,从他抽屉里发现一个笔记本才揭开了这个谜。上士已经在所里关紧闭反省了三天。批评。教育。写检查。今天所长和政委亲自把他押到军区大院警卫连去了。他维维诺诺地说。我维维诺诺地听。末了,他加了句总而言之似的概括语:妈的,赖蛤蟆尝了天鹅肉!我愈发受了感动,忙追问他急急忙忙回到所里干嘛。他解释说,所长政委交待,让他来取那个兵写的检查材料。

于是,我顺理成章地当了一回刺探军情的间谍。

 

“我和陈姐的关系是今年初夏才有的。我们在一起见了多少次面一下

子记不清了。只记得干那种事的次数。一共三次。一次是下午,两

次是中午。全是礼拜天……”

 

我眼前一片金星迸发。恶心得我差点没当着管理员的面把胃囊里的存物吐出来。我忽然想起那年我带连队进山施工时和驻地女孩子胡乱搞的小战士。事发后,我熬了个通宵整出材料报给了团里。不几天,团长坐着小车来到连队,正赶上吃午饭。他一头扎进饭堂,拣个碗就扒拉开了。材料我不看,你说吧。他瞟我一眼。我顺着材料的思路说着。当我谈到连队党支部研究的意见是将那个犯错误的小兵提前退役,押送回原籍时,团长将手中的碗用劲朝桌上一顿,饭粒溅了一桌面。押送回去?年纪轻轻的就背一辈子黑锅?那你们呢,你们连队干部干什么吃的,就他妈没有一点责任?胡闹!团长一背手走了……我重重地喘口气,揉揉酸涩的眼睛继续往下看。那个染指娟娟的兵看来还有点男子汉的气味,没往娟娟身上浇粪。

 

“发生这种事全怪我。我是一个兵,有条令条例管着。再说人家是老首长

的闺女,过去我想正眼看也不敢多睁眼。现在犯了严重错误,怨不得别

人只怨自己。这几天,所长、政委和管理员对我进行了耐心的批评教育,

我又认真学习了条令条例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认识上有了提高。我

是因为在市场经济条件下放松了世界观的改造,受资产阶级腐朽思想的

影响,才发展到无视党纪国法军规。具体说,我上街买过几本谈情说爱

和夫妻生活的杂志,那上面亲嘴、搂抱、睡觉的情节我全抄在笔记本上

了,就放在枕头下面,可以去查。还有,我听说现在世面上有一种录像

片,全是些男女乱搞的事,很刺激人,外出采购时问过一些人能不能带我

去看那种录像。问了谁我忘了。反正那人没带我去。我是个农村兵,文化

低,记性差。在家时我娘就说我脑瓜子里缺根弦……”

 

妈的,别看这小子长得二五兮兮的傻样,还懂得拐弯抹角地兜圈子,搞迂回战术。

 

     “……我说了,我是个农村兵。我的家乡在山窝窝里,只有一条小路通到

山外。那里穷得要死,一年少说也有三个月没米饭吃,要靠红薯南瓜垫

饥。闹灾饥荒时,村里人除了苍蝇蚊子和茅厕的蛆不吃,其它能动的哪个

见了哪个眼红,连老鼠都绝迹了。不过那是当兵前的事了。我当兵这几年,

乡下的日子好过多了,不少人家还盖了新房,马路也修到了村头。去年年

初我回家探亲,村里人问我在部队做什么,我怕说自己是个做饭的伙夫丢

人,就编瞎话说给大首长做警卫哩,没想到第二天就有蛮多人上门来说亲。

我爹娘挑挑拣拣定了一门亲事,是邻村种粮大户的女儿秋兰。我见了她一

面,是幺婆带来见的。她在村办小学读过几年书,人还蛮精神的,脸上红

扑扑的,身子圆滚滚的,一看就有把子好力气。换在过去,找秋兰做老婆,

我梦里都会笑出声。可是,当兵这几年,我见得多了,城里水灵灵的姑娘

我见一个爱一个,总觉得秋兰一身花花绿绿的太土气,看上去不舒服。我

不想要她,又不敢说。家里已经送去了三千块钱定金。没办法,归队前我

硬着头皮和她订了亲。原先说好归队前要和秋兰圆房的,就是和她困一觉,

没结婚先做一回夫妻,主要是她家人怕我回到城里会变心。可我死活不干,

家里人拿我也没办法。回所里后,我越想这件事心里越难过,越难过越觉

得老天爷不公平,为什么单单把我投胎在山窝窝里……”

 

我不知怎么地又想起了我手下那个安葬在隧道口的战士。他是个城镇兵,正儿八经的高中毕业生,我印象中他父亲还是当地一个小有名气的老板,按说哪方面条件都不错,却鬼使神差和驻地农村的姑娘搞在了一起。男女之间的事真他妈的微妙,让人捉摸不透。怪不得作家们连篇累牍地在这个永恒主题上玩命。

 

     “……和陈姐困了几觉,我才晓得男女做那种事其实也没什么秘密。首长的

闺女和乡下的囡都一回事。前个月,秋兰来部队看我,是我爹娘买了车票

让她来的。所里安排她住招待房。那天夜里,我怎么也睡不着。一闭上眼

睛就想到和陈姐在床上的事。后来我就下床去了招待房。秋兰问清是我才

开了门。我一进屋就抱她上床……完事后,秋兰带着脸上的泪笑着对我说,

我娘和她说了,我没有和她困觉就不让她回去。她在所里住了三天,我们

困了三次。她一走,我就把和秋兰困觉的事说给陈姐听了。陈姐笑了笑没

说什么,以后就再也不理睬我了,好像我和她从来没困过觉。上星期,秋

兰又来了,一进门就拉着我的手放在她的肚皮上,说她有喜了……”

 

我沉重地闭上了枯涸的眼睛,期待着黑暗中能浮现一个清晰的面孔,可闯入视线的是一片阴森的惨白。

“看完了吧?所长和政委还催着要呢!”管理员讷讷道。

我无力地挥挥手,赶苍蝇似地把他撵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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