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次去外地笔会,参观一油画院,观毕上车,一画家问大家好不好,没等回答,自己就急不可待地说:“xx,一文不值”。此公颇得志,在画界风生水起,常露脸央视,境外拿奖,也与一些名人相厚,晒个合影什么的。作品先锋,满纸乌鸦,不知所云,对女人也粘腻,实是个下三滥。倒是他否视的画院院主是个实在人,每日提个蛇皮袋子,讨米状,却做着大事。
还有个画家也曾加我微,自封为大师 ,常秀视频,不是受邀出国,登台献艺,就是斋戒寺庙,哗宠僧众。看多了,便知无他,走街串巷而已。一位相熟的朋友告诉我,此人尽于地摊买画,然后盖上私印,转手高价,牟取暴利。可见世事浇漓,被忽悠者不少。画不在画质,而在名之大小;画也无需懂,趋炎便是,也见时流畦径,人心不古。
这两个人先被我屏蔽,后删除。假名气,虚热闹,不值留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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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师曾曾讲“若趋于极端,皆有流弊。徒有形似,则为标本,一无趣味,花匠女工,皆优为之;徒为写意,则究竟为何物何花,不能明白,二者殆皆使之。”说得很明白,不管工笔还是写意都不能剑走偏锋,形似标本,便失意趣,画工再好,耗时耗力,数码无疑。意趣,活力之水,画之思想精髓,真而不妙,得不偿失;相反写意虽自由,能彰显个性,然过于另类,云山雾罩,偏离轨道,实丑态,非锐意新取。 南宋梁楷,写意开山之祖,运墨吝啬,笔简而神足,寥寥数下,尽显笔墨骨气。后来的元四大家亦笔力开阔,苍润幽淡,云山烟树,轻轻一点便跃然纸上。今人再折腾也鲜有超越 ,这是不争的事实。
读陈师曾是个偶然,不过随意翻翻,并未细研,起初也并不知道他是陈寅恪的哥哥。此人走得早,四十多岁便销匿人间,若长寿应该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说绘画史尚在其次,语言的老劲简便,准确丰富,已别开生面,鲜有人企及。如一个作家所说:“写作的幸福就是辛苦不倦地找到属于自己的词语。” 陈先生的语言就是那不死的词语,活着,文章方能立得起来。所以很惭愧,现在的写作者缺的不是情怀,往往是学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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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懂画,也不会画,但美是有共性的,是我们多长出的那双眼睛。艺术是件很平常的事情,人类生活进程中不知不觉的需要,并不高大上。要表达,就要有方式,唱歌跳舞,绘画雕刻,撰文写字皆是,乃当事人幽闭的内心通往世界的道路,自己的云朵,变成别人的洁白,这是它的伟大之处。技法的日臻完善纯熟,属上帝额外加送的一件彩衣,需披在情感的躯体上,让其熠熠生辉。米芾常自题其画为“戏墨”,也就是说绘画首先带有自身的娱乐性,然后才能陶冶更多人心。趣己方能趣人。我说这些并不新鲜,中外书籍多有概述,亦未走出前人窠臼.
唐老师的画,属文人画,意多在画外,有自身静气,多脱胎历史典故,或由音乐引发的情感连锁。因《西海情歌》而绘《你与候鸟飞得那么远》,由《情怨》所得《天水之间》,因《四季歌》诞生了《绿满窗》,京剧《梨花落》又繁衍出《春如泥》,加之这幅《塞外情》已是第五幅。足以说明不仅书画同源,音乐亦同境,互相渗入,互为己有。
埙是一种古老的乐器,相传有七千多年的历史,它携着泥土的潮湿、浑浊、踏实、不朽与缓慢的生长,以及暗哑的余波,穿行于时间亘古的缝隙,低沉忧郁 ,于茫茫黑夜述说着离愁别绪,莫名的孤单与落寞。它低回在历史的风口和自己的私密空间,深邃忧郁,不尖锐不喜悦,传递着一种原始的朴拙之态。泥土的神手,拥抱着月光之灵,人间万物和一些不死的魂魄。一锤子一锤子敲打的石匠,一步一步前挪的纤夫,那些游子离人,被贬的骚客,都可以在这种乐器里重回精神故乡,得到宁静的慰籍和情感梳理。所以有人作“月夜清风竹弄影,独作幽篁土为生。长埙一曲追思远,且邀明月寄此情。”。埙曲 《月夜清风》从此而来,先生又把它搬至纸上,给予另重生命。诗作本身并不好,轻巧单薄,表达的不过是文人雅士的一点寂寞情怀,小调儿。所以先生在移动的过程中,添加了较为丰富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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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画几易其稿,也是思维的逐步延伸,如写文,画的过程也是思考的过程。
第一幅是浅淡的,梨月溶溶,星光隐退,毛玻璃似的水银从天空铺下。画面朦胧,透着珍珠白柔和的光泽和梨花的纤巧细致,一汉服女子轻落凳上,低眉吹埙,古老的音调缓缓穿行于清凉的夜风中,抚摸着时间的暗河。她是谁?昭君吗?对的,这里糅合了昭君的元素。一个汉家的女子,主动请命,背景离乡,做了匈奴的阏氏,虽贵为皇后,但语言的障碍,习惯的疏离,都得一一克服,一个异族人想融入一方水土,再次生长不是件易事。而那千里之外的故乡,在匈奴人眼里,繁花似锦的温柔乡,富贵地,再也回不去了。
先生一反常态,并没有给她安上固有的服装,依旧是汉服,也没有让其抱一袭琵琶,惊落空中的大雁。琵琶毕竟是急切的,虽悲伤,却也惊破,大珠小珠纷纷而落。故先生改为悠远绵长的土埙,更低垂忧伤,也更平静柔和。它连贯着日月,泥土沟壑,遥远的故乡是安静洁白的,只能存活在记忆和想象中。埙的呜咽,惊醒了安睡的鹧鸪,这种悲伤之鸟,飞向天空,飞向月光。
艺术,没有谁给它安排固定的形式,它活在作者的想象和创作当中!
同时画中女子也代表先生本人,先生大学毕业后便分配到兰州工作,对西北有着特殊的情怀。那无边的广漠,西班牙样火红壮丽的夕阳,那黄土,那干燥的空气,都是忧伤震撼的,而思乡成了不变的主题。
第二稿,月亮开始明亮,衣饰人物渐深,画面变得清晰明朗,女子端庄,依旧坐于凳上,鹧鸪切换成驼队,那叮叮当当的驼铃声是回不去的故乡。骆驼有时比人完美,比人更能长足。
第三幅愈发明艳,黄叶飘落,有了风感,驼队变小变远,故乡也愈发遥远。夕照壮丽沧凉,大漠孤烟抚摸着每一寸肌肤,生命开始负重,在一层层的幻象里,她越来越像它,美丽的西北予以她强烈的情感,日渐壮阔的内心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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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幅愈发苍凉,画面高昂,带有原始的咆哮,依旧是埙,但有一匹狼站在女子身旁。女子变得粗粝,故乡在天边,直立眺望的人凝视着那片泪雨滂沱回不去的土地。
这幅画画完,人的一生也就在纸上走完了。埙也吹老了,埙来自于土,连着土,思念着土,是思乡最好的表达。那穿透纸背的呜咽声一直犹在,低伤幽回,缓慢而平静。
先生是个和蔼之人,与人生并无太多计较,认为值得谈论、娱乐,有意义的事只有文学和艺术,这才是最平淡的事情,清水无波便好。画也是兴之所至,为自己而作,非尘垢之念。风格多安静典雅,有自己的秀骨清像,并不劲锐野利,和做人样偶有雪气,非寒冷,而是趋于自洁。
画是留给自己的时间,也是给世界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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