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洪湖
(2017-09-25 22:25:27)
(一)
(二)
于此人的离开并不惊讶,早有思想准备,只是时间的问题。可还是很失落,反复嘀咕着,这么快,说没就没了!春节时还在一起吃过饭,她依旧干净漂亮,化了精致的妆容,洋气的荷叶短发,向内弯着。比我们年长,爱人姐姐的亲家,几年前患的癌。
老百姓的日子本可以这样过,平静美好地一直过下去,人世间的事却难以预料。发现癌时,肚子已经硬了,像块石头,挖出五六斤瘤,是子宫癌。后来断断续续听说在吃进口药,化疗的费用很贵,几天就两万多。但每次见她都像好人似的,有红似白,安静地坐在那,便以为好了。
这年头癌多,身边不时冒出消息,不是这个,就是那个,好好的人,说倒就倒了。大家聚在一起难免唏嘘一番,说话也就没了忌讳。有人说,遭孽!拖不了好久,治也白治,早晚得死,还不如出去走走,免得人财两空;有的说,这病拖人,自己疼,照顾的人也苦,硬是把人耗干,那口气才得以咽。不知她当时听着作何感想。知道内情的悄拉道,别说了,她也是晚期,就这一两年,都扩散了,说能治好是哄她的。
后来她的女儿从日本回来,陪她在洪湖、武汉两地往返治疗。稍稳定,女儿找了份工作,边打工边照顾她。她的兄弟姐妹也会来帮忙。医药费是笔不小的开销,先是用她的,告罄后,女婿在日本打两份工,源源不断往卡里打钱。人很疲惫,又要支付东京的房贷,又要供一双儿女读书。用的是最好的治疗,但女婿说她好,在他们小家刚起步时,只要她有,就会拿出来支援他们,孩子带得也过细。现在只希望她能多活几天,可人还是没留住,说走就走了。
(三)
很久没去洪湖了,道路自然陌生,走时查了下,高速200多公里,省道183,犹豫了下,还是选择了后者。觉得沿途看看,可以缓解下寂寞。湖北,千湖之省,水多,碧玉似的湖泊随处可见。这点,在荆州不大明显,一往洪湖方向开,视野马上清凉起来。到处翠生生的,车子行于绿云之上,两边的池塘尽是荷。虽是一叶飘零碧空洗的季节,但荷并未完全凋敝,有全开的,也有袅娜的,仍是沃野烟水里清正的一朵。
自己极爱此花!非附庸风雅,与笔名也没多大关系,是种对美好事物的向往。这种植物浑身都是宝。荷叶碾碎可以制茶;藕、藕簪更是清香鲜脆的美味;新鲜的莲子,宛若珍珠,适合清炒;莲蓬晒干可插瓶清供,从头至脚,无一废笔。
莲“大义”,这是最主要一点。有诗云“世间花叶不相伦,花入金盆叶作尘。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此诗已被很多人嚼烂,真正能体味的并不多。意思是说,世间植物的花与叶是不能相提并论的,花很金贵,叶却贱如尘土。唯有绿色的荷叶和红色的菡萏不是这样。她们相得益彰,美丽和谐,没有孰低孰高,孰贵孰贱,叶往往比花更美
荷花,荷在前,花在后。花因荷而来。即叶在先,花居后。她的叶子在世间花卉里最美最壮观,花叶共生共荣共衰共死,颇令人敬爱。碧叶铺展,一望千里。而洪湖是荷花之乡,天下荷花最多的地方,居于水,擎于天,瑜伽样打开,那份轻盈,可以爱了又爱。就像朋友说的,爱我们家背景墙大朵的荷,像莫奈的画。
在监利吃了中饭,离洪湖也就不远了。想偷懒,抄了一条近路,结果误入荷花深处。一条两车距宽的水泥路,刚够错车,还很新,看得出没修几年,但路中间已弯曲开裂,从细缝中冒出一丛丛绿油油的细草,像条缎带延向远方。明显的豆腐渣工程,亦昭示平日的冷清。那天空荡,前后无一辆车。两旁是一望无际的水泽荷塘,墨绿色渔网晒于岸边,孤零零的桐油小船湾在水草中间。白鹭于淡青湖面随风起舞,或在船舷单腿静立,偶有零星渔舍苍茫点缀,真如世外一般。
路越走越差,有些地方竟出现了轻微的凹裂。一堆剥完莲子的莲蓬堆在路边,已晒成黑褐色。喜欢此物,曾在花卉市场买过,插上杆十元一枝。于此却无人问津,遂捡了几只。
(四)
我的眼睛开始起雾,在眼泪没有掉落之前,别开头,快步穿过人群,来至室外。不想让任何人看见自己的窘态,一生羞于此,内在的江河在肚中如何翻滚都可以,但于人前,终是不习惯。扭头的一瞬,看见她女儿牵着自己上小学的女儿,穿梭在人群里,眼睛红红的,满脸泪水。实际很多东西都是无声的,静悄悄,比如时间,比如亲情还有思念,皆藏在诸多喧嚣之下。
晚上入住宾馆前,去她家坐了会。很宽敞的房子,角角落落很干净。墙上挂着外孙子、外孙女的照片。她的艺术照也在上面。厨房里的电饭煲擦得锃亮,卫生间进门地上的抹布雪白。的确是个干净勤勉之人,只不过作为女主人的她,再也回不到这个家,琐碎忙碌了。
他们在日本也只是普通打工者,并非贵族,往往披星戴月地工作。饭赶早做好带去,流水线的日子也是算计着过的。钱肯定比国内挣得多得多,但于异乡的孤独还是喜欢留在自己的家乡,这点无疑。这么多年,兄弟姐妹有困难,也常接济,而于自己却马虎,从未体检。
她是自己放弃化疗的。说不化了,拖累孩子们,总化也受不了,活着痛苦,早晚得走。临走前,把女儿和外孙女叫到病床边,亲手给外孙女梳了最后一次头发。很麻烦的一款,把一根根小辫编起,再归至一块,用蝴蝶结卡住。告诉她女儿,以后自己带,就这样给孩子梳。她的外孙女背着她,偷偷问大人,奶奶是不是会死?在湖北管外婆叫奶奶是常事,尤其独生子女家庭,为了表示亲切,是自己人,不分里外。
她的外孙女哭了又哭,哭了又哭。
发《北方文学》

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