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我在离海不远的地方出生

朱丹朱

枯黄的稻垛堆在堂屋前，有几位少年在那儿捉迷藏。东西向的路边有一棵古老的橘树，各种鸟儿四季在那儿喳喳地叫。此时，麻雀们到处觅食，有时突然停在不远处，人们还以为有什么东西飘落到地上。

当我能睁开眼，第一眼见到的必定是娘的发辫，听到的是过年的炮仗。我出生的那天刚好是农村大扫除－－“掸蒙尘”的日子，农历十二月二十四日，所以我的生日被健忘的老爸老娘记住了。可怜我的两位弟弟，没有我的好运，他们的生日都是后来追忆的，现在他们身份证上的日子只有年份是正确的。

台州的喜事之一就是生子产女。亲戚听到消息，马上提着装有猪肉、鸡蛋和红糖的杭州篮到你家，当地谓之为“送砂糖”。马上就要过年了，本来就忙着办年货，因遇我出生，现在又要给我家送东西，想想当时我家亲戚真够忙的。产妇产后“坐月里”时头上包着头巾，那是老家的习俗，都说月子里不能吹风。给产妇补身子的，除了红糖鸡蛋，还有就是让我垂涎三尺的姜汁肉圆。好在娘在我后面又生了三个子女，我有的是吃姜汁肉圆的机会。只是落后于我两年的妹妹生下来就窒息而亡，我家只留三个光郎头。今天，行文此处，特别向我那位从没见过面的妹妹致哀！这是中国农村的不幸！如果农村医疗条件像中国城市一样好，产妇产前先住进医院，我的那位妹妹应该活得好好的！

我出生的时候，老爸应该在轻长小学教书又刚好是放寒假的日子。老爸一定跟我叔叔们一起去捣年糕和馍糍了。快到小年夜的时候，孃孃和姑姑们会在晚上用铁锅炒熟沙子，把大叔在渔业队分得的晒干了的米鱼膏放入锅中翻搅，等到米鱼膏膨胀到一定程度时用漏勺取出，接下来便是炒炒豆了。这是我根据后来日子的想象，没有跟老爸核实过。真实情况可能是家里人正四处找寻可以吃的东西充饥，因为那恰好是一九六五年的春节。几年之后的这段时间，我老早就盼着过新年了，到时就可以啃到香香软软的年糕，还让老娘在灶头火塘里给我煨馍糍。那蓬松胖乎乎的馍糍啊，至今让人难忘！

因为刚生产，估计娘只能静静地待在床上休息。按她的脾气，能下床走动的话，她老早亲自动手给我纳鞋底做新鞋了！

我出生的那个冬天，不知台州沿海冷不冷，有无下雪。按照我后来的经历，家乡的海风总是很大的。海风吹得我的小脸黝黑黝黑，黑得像泥鳅！冬天的下午，人们躲进用被子作挡风墙的狭小空间，晒着太阳，风还是从四面八方钻进来，让你得不到半点的温暖。人走在路上，风从脖子窜进你的身体。冬天，在我家乡，从来没有可以打羽毛球的时候。

听我娘讲，因为是早产儿，我生下来只有一点点大，被叫做“橄榄”。早到这个世界也没用，我那时就像一只刚生下的小老鼠，过了好几天甚至好几个月才睁开我那小小的眼睛。我刚出生时，娘没有多少奶水，总是这顿到这位婶婶那儿吸几口，下一顿到那位伯母那儿蹭一点，就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感谢我的婶婶伯母们！能让我度过艰难时日，活在人间。

我少时身子骨实在羸弱，发育远不及同龄人，三周岁才学会讲话，三周岁能摇摇晃晃走路。因此，我能活到现在，还能写上以上的几行字，实在是个奇迹，我还能奢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