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是在1969年的夏天,我们一群十七,八的北京孩子随着滚滚人流一同来到了我们向往的“北大荒”,加入了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的行列。看到了那长满风雨不透的翠柏,直插云天的陡峭山峰。鱼儿跳越,潺潺流水的小溪。处处是开满黄花,惹人喜爱的草甸。那挂满树枝,晶莹剔透的野紫葡萄,直引得我们谗流口水。啊,“北大荒”,“棒打狍子,瓢舀鱼”的情景还真让我们这些初次来这里的城市孩子,感觉到了大自然给与人们的赐福。
我们住的小村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连队,不足千人。但是那四面环山,一条大河(梧桐河)从村前流过,几条小溪环绕着我们的宿舍在流淌。山上有取之不尽的黄花木耳,河里有硕大的马哈鱼,听着那吹人振奋的劳动号子,看着那处处鸟语花香,春意盎然的景象,仿佛生活在陶渊明比喻的仙境中,使人流连忘返。
这一年的冬天好象来的特别的早,“十.一”那天还在沥沥飘着雨珠,刚过了十几天就满山遍野的撒下了鹅毛大雪。一夜没停,早晨门都推不开了,只好从窗户跳了出去。哇!雪都没到了漆盖了。那白雪皑皑惊人的世界,迷得村里的孩子们不是你追我跑的打雪仗,弄得浑身挂满了雪弹。就是前呼后拥的堆着雪人,有蓝鼻子红眼睛的,也有黄头发绿眉毛的,煞是喜人,逗得大人们前仰后撅。
转眼到了冬至,当时的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二师十五团(现在为:黑龙江省萝北县宝泉岭农场)的领导指示我们连进小兴安岭伐木。因为那么多知青的住房,盖起来要用很多木材。我不加思索就报了名。连部批准了。我们捆好行李,把收拾好的衣物,放在一个旅行袋里。出发那天,把行李放在大卡车上码平,我们坐在行李上面。浩浩荡荡的伐木队伍就直奔小兴安岭去了。哈:上山啦!那年头,上山,真有点象杨子荣到林海雪原夹皮沟打土匪的感觉。
解放大卡车载着我们向小兴安岭林区行驰。滚动的车轮声,让大家在车上都很兴奋。虽然我们都用薄毛毡把脚裹的很严实,又穿在棉兀拉里,可是在那滴水成冰,零下40多度的气候里,脚都感到没有知觉了。我们在车上向四周望去:小兴安岭山林的景色,象电影镜头一幅一幅地闪过。茂密的森林已披上一层银白色的雪装。山坡上也是白雪皑皑,朦胧茫茫。因为是各种高大的树木,从树梢到树干都是银白色的,山峦叠叠,林木丛丛,全是排列整齐的宝塔式的美丽淡雅的图案。
每个伐木连,都是由经验丰富的老职工和知青一起组成。大家都住在帐篷里。每人只不过有八十厘宽的地方,晚上人挨人睡觉,勉强可翻身。那睡觉的床铺,是用树桩树枝搭的,用麦秸铺成的。帐篷是毡棉帆布做成的,里面放置两个汽油桶,用来在里面添置燃烧的拌子(就是把干松树锯成70cm长,再竖着劈成几条的长木头),然后再用烟筒连接到帐篷的外面。能挡住零下三四十度的严寒。两面有小窗口。两头有门,说是门,其实就是用棉毡片挡住,掀起就能出入,还能透气。那时候我不会抽烟,总觉得那么矮的帐篷里,都是蛤蟆头土烟的呛人味。
头一次在山里过夜,我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于是偷偷溜出帐篷。啊,月上中天,银光似水,倾洒在大地上,像给万物披上了银装。淡蓝色的清辉洒在银装素裹的山林上,肃穆、宁静、寒冷,披着蓝莹莹的银白色,城市里从没见过的色调,似乎是在童话世界里见到过。不一会儿,远处刮起了风,初起还只象吹哨子,时远时近,时大时小。继而就象拖拉机开过来一样,吐吐的山响。再而鹅毛般的大雪片从天宫飘了下来,北大荒人称暴风雪是大烟泡儿。烟儿泡开始时,凛烈的寒风打着尖厉的唿哨,把雪原上平展展的积雪,吹成一条条巨龙,贴着雪地滚动。狂风暴怒了,像百万雄狮在怒吼、奔腾,把千百条白龙卷上天空,整个空间迷漫着白色的粉末,如烟,似雾,却没有烟雾的柔软,打在脸上像针扎。刹那间天昏地暗,走在对面的人也只见一个朦胧的身影。暴风雪铸就了北大荒人刚毅的性格,他们不怕这冬天的暴君,迎着它去踏荒,修水渠,伐木,狩猎,破冰网鱼...........
伐木任务是要完成一万立方米木材,主力部队都开到深山第一线,锯伐成材。成材是指直径三十厘米以上的成年树木,红松白松落叶松,椴木楸子水曲柳等,用刀锯先在高高耸立树木的下面锯出一条锯口。然后在树木的另一向再锯出一条锯口。碰到粗壮的大树,就要用双人锯或油锯来操作。那时油锯很少,主要靠人力。树木将被锯断,嘎嘎作响正要倒下时,为了附近作业人员的安全,锯树人要大声喊叫,发出树倒的警告。按树倒的方向,喊叫有不同。树往山顶倒,喊“上山倒——!”,树往山脚倒,喊“下山倒——!”,树往山腰倒,喊“横山倒——!”。听到喊叫声,如果觉得离放倒的树很近,在附近走动的人,就会赶快离开,以求安全。
锯断的大树倒下的场景十分壮观,尤其是巨大古树下山倒的时候。这些大树有相当于楼房七八层高,趁着山势,象一支巨大的利剑,仿佛储存了一辈子上百年的无穷力量,不甘心地向山林劈下去。它带着的大小枝桠,义无反顾地扫向阻挡它的,本来静静站立的,披着银白色雪装的大树小树。于是,那森林里的玉树琼枝,飞起千层万层雪,乱溅飞舞的雪晶,漫天闪亮,飘逸徊荡。如果有山风吹卷,更会慢悠悠地落下。在冬日太阳的照射下,呈现一幅气势磅礴的奇妙景象。同时,伴随着劈断树杈的辟辟啪啪声,大树撞击山体的轰隆轰隆声,令人十分难忘。在以后的人生经历中,看到过海浪拍岸卷起千堆雪,说真的,也没有这景象壮观。
在装车的作业中,由于没有机械,所有的木材都要靠人力装车。两人抬一杠,加上一根直杠、一副挂钩和四个麻绳套,四个人组成一组,前后两组抬一根木头。卡车停在楞场上(就是在山上找一块比较平坦的雪地,用来集中存放木头的地方)。用30cm宽,10m长的木头做为跳板,跳板比体操运动员走的平衡木宽一点。平行搭放在卡车的货厢上。刚开始装车时,还要另外用两根跳板,从车厢头搭到空车厢底部。没干过的人,看这些文字,还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八个人抬木头,靠一个人喊号(我们管这种喊号叫做森林号子),来统一步伐.
你听:“哈腰挂哎!——嗨呦!”“长腰起啊!——嗨呦!”后半部那一“嗨呦!”,是八个人共同呼应的。劳动时,喊起这样响亮的森林号子,是很痛快的。“齐步走嘞!——嗨呦!”“把住杠吆!——嗨呦!”“向前走哇——嗨呦!”“莫着急呀——嗨呦!”“走上车咯——嗨呦!”“小心放喓——嗨呦!”…… 小兴安岭森林号子从内容上分有三类。一是劳动时的技术指示性号子,如本文开篇的号子就是其中一段。前面的长句由“号子头”领唱,后面的“嗨呦”等语气词则是由众人合唱,便于抬木行走迈步整齐,使木头悠起来,从而平分压力,运走木头。另外两种号子是对劳动生活和场景的描写及荤号子。 森林号子旋律优美,节奏明晰,具有独特的腔调和浓郁的韵味,听起来振奋人心。也喊出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热爱与追求。森林号子这美妙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之中包含着一个个深刻的人类生存故事,传承着人类生命最震撼人心的力量。号子指挥着作业,起重要作用。
八个人四根杠,头杠最吃重,也最重要。尤其抬到高处,要看车里的情况,指挥木头往哪里放。后三杠,相对说来份量轻些,跟着前面走就行。一般的木头径粗30-60厘米,抬起来上跳板没问题。可是也会碰到大家伙,直径达一米以上粗的,八个人就要认真对付。有一次,碰到一根巨大的木头,齐腰高,两副挂钩也勉强卡住。号子浑厚低沉地响起:“稳住步啊——嗨呦!注意脚下——咳呦!不要急哦——嗨呦!慢着走啊——嗨呦!”领头人已感到这家伙的厉害,号子的气氛已不同于平常。压在肩头的杠子中间粗,两头稍细,感到很重的份量。我们缓慢迈出一致的步伐,在跳板上前进,上了车厢。最后终于把木头抬进了车厢.如果万一有人没有抬好,散杠跌落下来,那可就惨不忍睹啦,伤人死人都有可能。
林中深处,一条汽车行驶的便道弯延曲折。山上伐好的木材,大部分都是四米六米八米长的,用钢丝绳捆好。装满一车车往山下一百多里外的团部运。有的时候,由于道路的雪,经常的被汽车碾压,形成了冰路,运输车的轱辘还要捆上铁链,防止轱辘打滑。
闲暇的时候,,我们就上山採榛子、打松子。最令人难忘的是採松果,当地人又叫松塔。这是一件危险的事。而知青根本不知道。松塔长在红松雌树的顶部。每个松塔有两个拳头那么大,可剥出带壳松籽约六两。採果人必须爬到树顶,用一根木棍把树顶长成的松塔打下来。这些都不难,难的是,每棵红松树都挺拔高大,直耸云天,树径有三四十厘米粗,从地面到长树杈的部位,有一段六---八米,甚至十米以上的圆光光的树木。我们不可能飞上去,要在两个小腿上,用绷带牢牢绑上一对铁钉。它的形状如英文字母L,短小那段的头上,有一个约有2厘米长的呈45度角向下的尖钉,上树时双手用力抱住树身,如抱不过来可用一根绳带围拢树木,小腿用力将尖端扎入树木。象电工扣住电线杆那样,一步一步扎扎实实地,攀登完难度极高的树身。伸手能拉到树杈就轻松了,可如猴子般攀登而上,树杈有很多,就如梯子一级一级上升。够到树尖,打松塔很快就完成。下树时一段树程,又必须认真细心完成,那是性命攸关的事。天天爬树打松塔,手臂要有力气,拉单杠引体向上,说起来令人不相信,别人会问:常爬树象猴子了?但是,人毕竟不是猴子。
要提有趣味的事,山里也不少。打下来的松塔,落满一地,捡起来可装大半麻袋。要两个人抬,才能运回住地。人还未从树上下来,机灵的松鼠已经来吃现成的果实了。我们在这边捡,它在松树那边,捧起松果就开吃。松果真是大自然为松鼠准备的食物,它用前肢捧着松塔,凑近嘴巴,只见松塔象战士摆弄机枪的弹夹,松籽壳象弹壳,它的嘴象枪拴,松籽仁只管吃进去,硬壳象子弹壳似的跳出来,它的嘴咋这么灵活呢。要不是在山里亲眼看见,真不知怎样才能想象得出,松鼠有这奇妙的能力。
四十年弹指一挥间,那许许多多人生故事,仍然会在脑海里,如放电影似地回想起来。感谢北大荒,感谢兴安岭,感谢黑土地,感谢大森林,感谢老职工,感谢我生活工作了十年的宝泉岭农场。怀念那块我们知青把青春和生命注入留下的地方!那是一种永远说不尽的,不能用简单的“好与坏”、“否定与赞同”来表达的情感。这情感是挥之不去,融入梦中,常常浮现,永恒伴随知青人生的--那是一个时代的印记。然而正是在北大荒生活,劳动了的十年,锻炼了我们知青的身体,锤炼了我们知青的思想,赋予了我们知青的智慧。所以我们知青返回城市以后,无论是干什么工作,都能够得心应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