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狗

    我和狗是很有缘的，我的朋友中有大部分都是属狗的。很小的时候非常希望自己家有一条狗，可是愿望一直没有实现，在一个人的时候，陪伴我的是外婆家的狗。这样的日子并不长,大约到我刚念书的时候,外婆家的两条狗都以同样的方式离开了我——它们都是被炸死的。那时的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在山上装雷管——专门为狗准备的！或许是他们太谗了，或许是他们想展示一下他们的本事，或许是他们的精力与欲望多得没有地方释放，或许还有别的什么目的吧……这些都不是我关心的了，我只知道他们以最生动的方式展现了人性的残忍与野蛮。我们家自己开始养狗的时候,我已经去镇上念中学了,要一个星期才回一次家。现在家里的这条老狗，应该就是在那段时间养的。

   老狗确实很老了,眉毛都老得发白了。我记不清楚它多大了，应该是念初中的时候它就来到我们家了。不过我并不确定，这多是因为那几年自己处于“流浪状态”。尽管我经常和冬瓜开玩笑说这条狗是他哥哥，不过我怀疑它并没有十二岁那么老，但是十岁肯定是有的。即便是只有十岁，对于一条狗，这确实是很老了。我在查询了一下“科学”的数据，十岁的狗相当于人的六十岁。这应该超过了那个地区的平均年龄了。现在狗的生存状况已经好了很多，我也再也不用担心他会被炸死，或者被人打死，那些野蛮的人，绝大部分都去了城市。

   我们家的人似乎很“土”，不太怎么注意称呼，我对两个妹妹的称呼现在还是“二娃”和“三三”，小兵第一次听我这样称呼妹妹的时候觉得很奇怪，或者说很别扭，不过，终于还是习惯了。但是这次回家，三妹对我称她为“三三”还是有很大意见。人尚如此，更不要说狗了。我们家的狗没有一个特定的称呼，它就叫狗。老狗的毛色很杂，以白色为主，其中夹杂一点黑色和灰色，体形很小，几乎是我见过的土狗中最小的。这样的毛色加上这样的体形，客观的说，看上去有点丑。不过，它的耳朵是竖直向上的，尾巴从来都是翘起来的，显得很精神。我一直在家里贯穿自由、自然的理念，老狗也得到很好的待遇：不受约束，可以自由行动。但是，自由行动也给家里，给它自己带来了一些麻烦，它有个很要命的缺点：只认我们家的五个人，其他的人，包括住在离我家不到二十米的奶奶他一概不认。只要谁敢于在我们家拿东西，他从来都不嘴软。周围的邻居，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都被它咬过。这一点几乎要了它的命，尤其是有一次咬了奶奶。家里的人很心软,不忍心把自家养大的狗打死，加上它忠贞与勇敢，总算让是保住了它的命。老狗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勇猛。我们家附近有四、五条狗，都比它年轻，体形也要比它高大很多，但是都很怕它。它每次打架都好像要和人家拼命，我在一旁见了都不寒而栗。有好多次它被邻居家的几条狗围攻，都把人家打得落荒而逃，它自己也是打得头破血流。但是它好像一点都不在乎，见了我一样的高高兴兴的不停的摇尾巴，好像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邻居家的狗也被他逼得不敢出门。只要它们一跑出它们的院子，它马上就把人家敢回去。我从小就讨厌暴力，曾经因为它喜欢打架很不喜欢它，我痛恨霸权，也讨厌它欺负别的狗。不过，在后来，我享受到了他的统治力给我带来的便利。我念大学以后，半年才回一次家，邻居家的狗换了一茬又一茬，早就不认得我自己“异乡”来的人了。农村的土狗最爱欺生，加上小时候被狗咬过几次，所以特别胆怯。偏偏我们家有在最里边，一出门就要经过邻居家。尽管我每次我都十分小心，但是还是难免有惊动它们的时候。有好几次都被它们围攻。每次老狗闻讯过给我解围。再到以后，只要我们家有人要出门，它都会一路护送。老狗的这一点让我觉得它向乱世中主持正义的“邪恶力量”。老爸是最吝啬他的赞誉的，我这么大了都从来没有得到过他的夸奖，他却把夸奖给了老狗。我念研一那年回家，妈妈还向我讲了一个关于老狗的悲情故事。老狗是条母狗，生过很多窝小狗，家里不可能养那么多小狗，所以它每次生的小狗都会被偷偷的拿去送人。每次这个时候，是老狗最难过、最伤心的时候。那年老狗遭遇同样的事情，但这次妈妈是把小狗送给了我们生产队的一家人。离我家不远，大概只有两多百米。老狗回家发现孩子不见了之后就着急得到处找。它可能是闻到某种气味，最后找了那家人家里。它冲进人家家里（一般情况下，除非主人在，或者有同伴，狗是不会去别人家的）把小狗刁起就跑，一口气跑了两三百米，到家里把它的孩子藏起来，不让妈妈他们知道。妈妈说，这是老狗第一次表现出对他们的不信任。

   关于老狗的故事还有很多，从狗身上也反映了很多东西，不是我一两句可以说得完。我记得在念本科的时候曾经感叹现在的农村狗比人多，这个说法在某种意义上是一个事实。我们哪里有70%以上的人都已经外处谋生了。这次我发现另一个问题，就是邻里关系的疏远。狗不认识邻居除了狗的因素外，主要是人的因素：很多家都修了围墙，把自己围起来，并且，现在办事主要用钱，精神生活主要靠电视，邻里之间的相互需要少了，走动也就少了，自然就生疏了。农村所面临的是人口、物质、精神、文化的多重贫乏。人们之间的生疏使我没有思念的故人,思念的竟然是故狗。不宜悲呼？不过，还好，起码我还有狗可以思念！

张小龙，2007年3月25日中午于康乐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