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关于“家长”
对于所有爱好理论的人,这一切后面的基本事实是:对儿童影响最大的“事物”不是来自父母的有意识状态,而是来自他们的无意识背景。对于有道德意识、或许是为人父母者,这提出了一个令人畏惧的问题,以为不管多么努力,我们多少可以控制的事情,也即意识及其内容,与那些隐匿其形、超越控制的影响力相比仍显收效甚微。当某人对这些无意识过程给予应有的认真对待时,他在道德上将感到极端的不确定,因而深受其害。倘若有意识的志愿和努力仅是徒劳,我们何以保护小孩免受我们的影响呢?毋庸置疑,父母根据自己的问题和矛盾来看待他们小孩的症状是极其重要的。这样做乃是为人父母之责。这方面的责任使得他们有义务尽其所能,避免去经历一种可能伤及小孩的生活。一般而言,人们对父母行为之于小孩的重要性强调过少,因为真正重要的不是言语,而是行为。(P.43)
人需要比家庭更大的空间,家庭过于严格的管束会阻碍精神和道德的双重发展。如果孩子身上承载了过多家庭的影响,而且之后和父母的联系过于强烈,孩子会简单地将父母的依恋转移到他自己建立的家庭中,因而给自己的后代制造和他年少时相同的令人窒息的精神环境。(P.84)
无数父母怀着值得称赞的愿望来找我,希望能让他们的孩子免受他们自己在童年时必须要经受的那些不愉快的经历!当我问道:“你们肯定你们已经克服了这些错误吗?”他们坚信伤害早已治愈。而事实上并不如此。如果他们小时候受的管教太严厉,他们就会溺爱他们自己的孩子,对孩子的坏习惯过于纵容。如果在童年,对有些事情一直隐瞒着他们,令他们很痛苦;那么,现在他们会将这些事情不加掩饰的呈现给他们的孩子,却不知道这同样是很痛苦的。他们只不过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过去的罪恶仍悲哀地存在的最佳证明——这是他们完全没有考虑到的一个事实。(P.166)
2.关于“学校”
这是对人原始身份的一种表达,个体意识只是逐渐地才能摆脱这种表达的桎梏。在这场争取自由的战役里,学校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因为他是儿童在家庭之外首先要面对的环境。学校里的朋友取代了兄弟姐妹的角色;教师如果是男的,他就取代了父亲的地位,如果是女的,她就取代了母亲的位置。教师应该意识到他正在扮演的角色,这一点是重要的。他不应仅仅满足于将课程灌输给儿童;他还必须通过自己的个性来影响儿童。在某些情况下,后者的作用即使没有实际教学重要,也至少与它同等重要。虽然没有父母的儿童是不幸的,但如果儿童过于依赖家庭也同样是危险的。过于依赖父母对他以后适应世界将是一个严重的障碍,因为一个成长着的人不可能停滞不前,永远是父母的小孩。不幸的是,有很多父母让他们的孩子一直保持婴儿的状态,因为他们自己不愿变老,也不愿放弃作为家长的威望和权力。这样,由于他们剥夺了孩子承担个体责任的一切机会,他们对孩子就产生了极其有害的影响。这种糟糕的养育方法要么导致依赖的个性,要么培养出一些这样的男女,他们只能通过偷偷摸摸的方式来获取独立。此外,还有其他家长,由于自身的软弱,他们不能用孩子所需的权威来对待他们,而这种权威对于孩子在社会上取得合适的位置却是必要的。因而,作为一个扮演重要角色的人,教师面临着一个棘手的任务,他既要避免压制性的权威,同时又要行使那种与儿童相处时恰好适宜于成人的权威。这种态度不能表现得做作;它只能在教师履行任何公民的义务时以一种自然的方式表现出来。他本身必须是一个正直的、健康的人,因为好的榜样仍然是最好的教育方法。但是另外一个事实是,如果从事教育者不以自己的个人优点为根基,最好的方法也是没有用的。假使学校生活中唯一重要的事是对课程的系统性教学,情况将会有所不同。但是那充其量也只是学校意义的二分之一。另一半则是真正的心理教育,教师通过其个性影响使它变得行之有效。这种教育意味着引领儿童进入更为广阔的世界并扩展父母教育的范围。不管父母对儿童的训练多么仔细,因为环境不总是一成不变,这种训练绝不能避免某种片面性。另一方面,对于儿童不得不面对的更为广阔的世界,学校有着最初的影响,而且学校也应该帮助儿童从父母的环境中逐渐摆脱出来。自然,儿童会将他从父亲那里学到的一种适应性带到教师那里;他将父亲的意象映射到自己身上,并产生一种附加的倾向,准备将教师的个性吸收到他父亲的意象中去。因此,教师有必要采用针对个人的途径,或者至少为这种个人接触提供方便之门。如果儿童与教师个人关系良好,教学方法是否是最新的也就无关紧要。成功并不依赖方法,正如学校生活的唯一目的并非是在儿童的头脑中填满知识,而是要把他们培育成真正的男人和女人一样。我们没有必要过于关注孩子离校时从学校得到的具体知识的数量;学校应该成功地将年轻人从他们与家庭的无意识的一致性中解放出来,还应让他们对自己有正确的意识,这才是至关重要的。没有这种意识,他们将永远无法了解什么是他们真正想要的,然而却一直保持着依赖和模仿,并产生一种受到误解和压抑的感觉。(P.58)
3.关于“教师”
教育者首先必须清楚谈话和正式训练不会产生任何效果,重要的是例子。如果他在无意识中允许自己身上以各种形式出现的恶意、谎言和恶劣的态度,其效果会比那些很容易错过的最好的意图所产生的更强大。医生因此相信教育别人最好的途径是教育者自己受到教育,而且为了测试其有效性,医生应该首先在自己身上实验那些从书本学到的深奥的心理知识。只要在进行努力的时候带着一些智慧和耐心,他很可能不会成为一位坏老师。(P.128)
感情的天资没有智力上和技能上的天资那样显而易见、引人注目,而且正如后者需要教师特殊的理解能力,那些其他天赋也是如此,这往往就更要求教师自身必须受过良好的教育。因为终有一天,教育者通过言语进行的教育不再起作用,唯一起作用的是他的人品。每个教育者——我指的是最广义的——应该时常扪心自问自己在生活中是否实践了所教的那些道理,尽其所知并问心无愧。精神疗法已经告诉我们,到最后能起疗效的不是医生的知识,也不是他的技能,而是他的人格。教育也是如此,它必须以自我教育为前提。(P.134)
4.关于“天才儿童”
有时,唯一能帮助我们识别天赋的是对那个小孩的个性特征进行的细致入微的观察,既看在学校也包括在家里。只有这能使我们看出,什么是主要的性格特征,什么是位居次要的的习惯性行为。在有天赋的小孩身上,漫不经心,心不在焉,甚至昏昏欲睡可能是一种次要的行为,以抵抗外界的影响,好让内心的幻想不受干扰。诚然,仅靠活跃的幻想或者特有的兴趣还不足以证明有特殊的天赋,如同毫无目的幻想和变态的兴趣同样也可能在以前的神经病和精神病患者身上找到一样。真正能解释天赋的是这些幻象的性质,因为他肯定能将聪明的幻想和愚蠢的幻想区分开来。(P.134)
然而,幸运的是,许多天赋似乎具有自我保护的特有能力。而且一个有天赋的小孩越接近天才,他的创新能力——正如“天才”这个词所暗含的——就越像一个超越他实际年龄的人格。你甚至可以说它像一个具有神性的魔鬼,不仅不需要教育,而且还有必要保护儿童免受干扰。伟大的天赋是美丽的,但常常也是最危险的,就像人性之树上的果实,它们挂在最易折断的枝桠上。大多数情况下,正如我早已指出的,天资的发展与人格总体的成熟成反比。而且,常常我们还会有这样的感觉,创造型人格的成长是以人性为代价的。的确,有时天赋和人性之间的偏差如此之大,让人们不得不反思天赋少一点会不会更好。毕竟如果道德低下的话,有再高的天赋又算得了什么呢?君不见,天赋高的人由于人性的缺陷,他们的作用没有发挥出来的情况不在少数。天赋并非绝对是有价值的,或者说只有当人格的其他部分与之匹配时才具有价值,天赋才能发挥作用。创造性的力量很容易最终沦为毁灭性的力量。他仅仅取决于人格的道德观,那些力量是用于干好的事物还是坏的事物。而且,如果不具备这种道德,任何教师都无法代其提供,也无法将其置换掉。(P.136)
5.两种教育形式
第二,集体教育。就集体教育而言,我并不一定是指大众教育,而是指根据规则、原则和方法来从事的教育。这三种事物必须具有集体的属性,因为我们认为至少它们对大部分人是有效和适用的,而且,对所有已经学会如何使用这些事物的人们,它们亦是有效的工具。可以理所当然的认为,集体教育除了产生它预设的结果,并无其他作用,同时,经由这种教育培养的个体将通过一般规则、原则和方法得到塑造。(P.146)
把个体教育成合格的公民和有用的社会成员当然是一个非常可取的目标。然而,一旦一致性超出某种程度,并以磨灭个体的独特性为代价来培育集体价值,这样培育出来的人,虽然可能是一个教育规则、原则和方法的完美典范,并因此能够适应所有的在其教育前提范围内的情形和问题,但是在无规则可以求助却必须做出个人判断的事物中,他便会感到缺失信心、心神不定。(P.146)
第三,个体教育。在应用这一方法时,所有的规则、原则和制度都须有助于发挥学生特性这一目的。它与集体教育的目的迥然相异,因为集体教育所寻求的是均衡一致。对所有集体教育不能奏效的儿童都需要给予个别关注。自然,我们在这其中能够发现最为多样的类型。(P.147)
6.人格的发展
人格是一粒种子,只能在生命的整个过程中一步一步地慢慢发展。缺乏确切性、完善性和成熟性的人格是不存在的。不应该期望儿童具有这三个品质,因为他们将会让他丧失童年的快乐。它只不过是一种早产儿,一种早熟的假成人;然而我们现代的教育已经制造了这样的怪胎,当父母给自己定下任务,永远为孩子“做到最好”并且“为他们而活”的情况尤其如此。这种迫切的愿望实际上丝毫不能帮助他们自己的发展,并将他们的“最好的”灌输到孩子身上。这种所谓的“最好”最终往往沦为父母自己忽视的最厉害的东西。这样一来,孩子们是被迫去争取他们的父母最感到害怕的失败,而且身负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抱负,这样的方法和理念只能造就教育上的畸形。
无人能训练人格,除非他自己具有人格。而且不是儿童,而只有成人,在经历了朝着这个方向的整个生命历程后才能收获到人格这一果实。获得人格不亚于整个人的最好的发展。预见要实现的无数多不同的情况简直是不可能的。从所有的、社会的和精神的方面来说,这需要整个人生。人格是活生生的人的内在特质的最高实现形式。它是在生活中出现的一种充满勇气的行为,是对所有组成个人的充分肯定,是对生存的普遍状态最成功的适应,再加上在自我决定中具有的自由度。在我看来,要将一个人教育成这样绝非易事。(P.167)
现在,发展自己的人格实在不是什么流行的事。对大多数普通人来说,这是一种不合时宜的反常行为,一种如同外行看来的修道士似的怪癖行为。因此,自从远古以来,只有极少数被上帝选中的人敢于踏上这种奇特的险途就不足为奇了。倘若他们是傻子,我们大可把他们统统称作智力上“低下”的人,我们毫无兴趣的那种人。然而,通常这些人却都是传奇般的英雄,是众人敬仰、热爱和崇拜的对象,是将名留青史的上帝的子民。他们是花朵和果实,是人性之树永远有生命力的种子。这里因处理时尚的人格清楚的揭示了为什么人格的发展是一种理想,为什么呼唤个人主义是一种侮辱。他们的伟大之处从不在于他们卑贱地屈服于常规;相反,而正在与他们摆脱的常规。他们勇敢的选择了自己的道路,像一览众山小的巅峰一样,傲视俯视那些仍紧紧抓住集体的禁忌、信仰、法则和制度不放的平庸之辈。在常人看来,不走众人皆走的、目标明确的坦途,而闯入陡峭狭窄、前途未知的险道始终是不可思议的。因此,对这样一个人,我们总是认为如果他不是疯了,就是被魔鬼或神灵附体了。因为人能产生的奇迹,人类向来就能产生的除外,只能解释为魔力或神力的赏赐。除了神,谁能抵抗群众那带有无穷无尽的常规和习惯的重负呢?(P.170)
人格,作为我们整个生命的最完善的体现,是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理想。但这种不可能实现性并不能推翻这种理想,因为理想从来都只是路标,而不是目标。(P.168)
7.关于“进步”
任何新事物都应该受到质疑,并谨慎地加以检验,因为最后它很有可能仅是一种新的弊病而已。这就是为什么缺乏成熟的判断不可能有真正的进步。然而,明智的判断需要坚定的立场,而这又不仅取决于是否对过去有完全的了解。对历史语境没有了解并任由其与过去的联系割断的人,常会有陷入所有新事物带来的欺骗和狂热之中的危险。所有的改革者的悲剧在于他们将婴儿和洗澡水一起倒掉了。虽然,对新事物的狂热,谢天谢地,还不是所有瑞士人的心声。但是,我们所生活的这个更壮观的场面,我们的青年人需要前所未有的镇定。这首先是为了我们国家的稳定,其次是为了欧洲的文明,如果基督教时代的成就被抹掉后将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