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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简介】石英杰，男，1969年出生于易县，河北省作协诗歌艺委会副秘书长，河北省青年诗人学会副会长，保定市作协副主席，保定市青年诗人学会会长，“新保定诗群”代表诗人之一。出版诗集《春天深处的红颜》《光斑》，作品多次获奖，曾被《读者》《青年文摘》等转载，入选《中国当代诗歌导读（2010卷）》《2011年度中国诗歌选本》《《河北诗选》等国内多家选本。

         石英杰诗歌十首

                     诗人博客 http://blog.sina.com.cn/shiyingjie2009

 

 

易水，我深爱的河流   

 

我深陷于版图。你在我的背上

流淌着。漩涡裹挟着泡沫

抚摸着龟裂的朝代

抚摸着密密分布的丘陵、平原

 

背负起上游和下游，背负起断代史

河水荡漾，掀开伤口

一百年，一百年

露出星光照耀下的异乡

 

你像泪水流淌着

在我的脊背上刺青，纹身

你像流民呜咽着

用狼毫笔写下草书与楷书

写下八卦，传说，族谱，庙号

 

我匍匐着，拿出整个胸脯

去爱满地的沙砾和卵石

去爱消失的倒影，淤泥

我这样爱你：用后背替代河床

为你持守，为你湿润，也为你干涸

 

我的灰白的尸骨，抬着古朴的诗篇

抬着悲怆的河流，抬着怀抱落日的河流

抬着贫穷的喝劣质酒的父亲

抬着干瘦得能数出肋骨的父亲

抬着塌下腰来的父亲整夜整夜的咳嗽

 

我背负的河流之上，正刮过一场秋风

它席卷着黄沙，又被黄沙所遮蔽

它不会认出这条河流

不会看到葬在河流下面的我

不会看到瓦解的英雄，损坏的竹简，生锈的镔铁剑

 

   

山中，母亲的坟前

 

藏在草棵里的蝈蝈、蛐蛐

请你们出来吧------

我想顺着好听的谣曲找到你们

想看看你们，互相留下地址

 

还有头顶花冠的野葵、紫荆

请你们停下柔曼的舞蹈吧-----

我想看清风中的幻影

想拉拉手，把你们认作妹妹

 

是你们，让一个和亲人走失的女子

一个无家可归的年迈的女子

暂时放下哀愁和悲戚

从连绵的山岗中取得小小的快乐

 

你们是我的恩人，也是我的亲人

我想好好感谢你们

可怀中只有苦艾味儿的思念

此刻，我长跪在你们中间

惭愧地把头深深埋下----

 

我用心默默祈祷

祈祷那轮明月快快升起

她为万物发放干净的银两

属于我的那份，我将留在这里

献给收留母亲的这座青山

献给你们，每一位挚爱的亲人

 

 

拔钉子  

  

妈，你走之后

我一直使劲往外拔钉子

 

出殡前，七寸大钉硬梆梆砸进棺木

可有一颗他们钉错了地方----

一下，一下，让锤头砸进收紧的心

灵堂之外，我跪在冰冷的地上发抖

牙齿咬破了嘴唇，想喊却偏偏喊不出声

 

那颗钉子锈在里面，尖锐的铁长在里面

这么多年，我常常半夜醒来

一次一次往外拔，每次拔得泪水长流眼前发黑

可这颗钉子居然越拔越深

妈，到底是谁咬住它，死活不肯撒嘴？ 

 

  

我多像一个暖瓶 

 

这么多滚烫滚烫的东西

一下子，灌满

因为虚空发凉的心

 

涂满水银

涂满寒冷的光芒

我深藏着沸腾的事物

在大地上孤独行走

 

我不动声色

混迹在繁芜嘈杂中间

远离惹人注意的地方

我沉默，像一块冰

 

这个软木塞摁得很紧

它不会轻易开口

只要一张嘴，奔涌而出的

必定是炽热的岩浆

 

间谍

  

整容，隐姓埋名

我领受命令潜伏下来

 

在一阵又一阵风中左右逢源

在一场又一场暴乱中低头，噤声

像绝缘体，把闪电深深包裹其中

藏住一次一次悲伤，愤怒

一遍一遍排练微笑，平静，从容

 

这棵草看上去多么柔弱

它隐藏得很深，很深

你们踏上，不会听到任何声音

你们走远，它才会慢慢弓腰

仰脸。抬高-------

 

竖起耳朵。洞察，推测

苦苦寻找破绽和漏洞

寻找细微的线索与机会

随时准备策反或者暗杀

 

不动声色。我用黑铭记白，阴铭记阳

用背叛铭记忠心，用不爱说出爱

 

 

人到中年  

 

大地上，道路不断分岔
我始终被撵着
没有机会停顿，选择 

 

日暮途穷。欠债越来越多
背负的东西越丢越多。我只剩下
手上轻而又轻的这捧文字 

 

它们一无所用。不能偿还债务
不能换来柴米油盐
不能像金子一样闪光 

 

人到中年
我像丧家之犬按捺不住恐慌
身后，时光一扇一扇关闭  

 

站在这棵重新返青的白杨树面前
我忽然想到
这些枝丫没有分岔该多好 

 

如果那样，事情是多么简单
哪怕天很快黑下来
我也能无忧无虑走下去

 

 

洗手 

    

从落地开始，父母为我洗手

一遍一遍洗，一天一天洗

一直洗，把我洗得渐渐懂事

 

后来，自己为自己

洗手。用清水洗。用肥皂洗。

一遍一遍洗，一天一天洗。

用大半生来洗，不停顿地洗

世界制造的泡沫越来越多

可我的手，却越洗越脏。

 

现在，我举起手

泡沫之下到底湮没了多少真相

水滴冰凉，像泪水

从泡沫里慢慢流出来-----

我的手还能不能洗干净？

 

而更让我恐惧的是

这双手替儿子洗

把他洗得似乎越来越懂事

现在他也学会了自己洗

也像我一样，一遍一遍洗，一天一天洗，从未停止过。

 

   

犯罪 

我将被追究责任，被刑事拘留
我将被戴上枷锁
我将被惩处法办
我将被公诸于众 

 

我要被关在牢狱之中
与外界隔离
不能吃大鱼大肉
不能畅饮不能酩酊一醉 

 

我会失去自由
我会遭遇呵斥，鞭打
我会开口交代写出呈堂证供
我会在天下面前受审 

 

这全部的全部
我必须一个人扛起来
但是，怀中沉甸甸的一切
我一分都不会交出去

 

我不会仇恨任何举报人
因为，我所贪污的
是整整一座如此温暖的春天
是一场比黄金贵重一万倍的爱情 

 

 

风灌醉了白杨林  

 

风灌醉白杨林。一场大雪

谎言灌醉爱情。又一场大雪

 

替我们埋葬月光，道路

埋葬火把，埋葬断断续续的脚印

埋葬整个灯火通明的江山

 

那些跑丢的鞋子，跑丢的歧途

跑丢的一座一座城池

跑丢的石头，跑丢的剪子，跑丢的布

 

树林外，到处是孤坟

童话身上藏有刀子，枪支，毒药

现在，冻伤马上就要成疮

 

这些皲裂的，风化的事物

比我们早到一步，慢慢灌醉我们

白茫茫的大雪

让一次次盟誓成为暗语，黑话

让鸟把树林当成笼子，把自己

当成须发皆白的狮子，不可一世的国王 

 

 

隔海            

 

我要出资，倾囊

买下这座大海，买下一次挥别，十万场等待

 

那样，卷曲的海水就是舌尖

柔软而敏锐，是我的，也是你的

伸展开，能直接够到你的岸，我的码头

那样，澎湃的大海

就是结实的、有弹性的韧带

紧紧牵引住无助的你，无助的我

 

那样，我想让波涛停顿

它们就会一千年接一千年停顿下来

那样，暗礁，岛屿，曲折的海岸线

两个人疏离的孤单的爱

就会像骨骼，筋络和肌肉

死死攥住，连接成一块完整而沉默的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