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叫我一声乳名
(2012-11-27 19:07: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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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江贾平凹笔耕陈忠实 |
分类: 散文 |
请叫我一声乳名
大伯六十多岁的一天,扛着犁杖,吆着黄牛,从地里劳作了一晌,回到村子里来。他听到了一声向候。是比他高了一个辈分,又长了二十多岁的本村婶子,问候他了。婶子问候他的,是一声他的乳名。婶子问候得很平常,像在她过去时的问候一样,但在大伯听来,却热辣辣地,暖着他的心。大伯把肩上扛着的犁杖卸了下来,放在一边,把黄牛的缰绳,往犁杖上拴好,回过头来,便双膝跪在婶子的面前,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头。
大伯生活在村子里,好像从大伯的爸娘离世以后,就再没有听人叫他的乳名了,大伯心里想着,谁还能叫他一声乳名!可有三二十年的时间了,大伯在村里的长辈,一个一个倒头去了,他是越来越难听到有谁像他的爸娘一样,叫他一声乳名了。不期然地,婶子叫了他的乳名,他的心不能不热,他也不能不为这一声乳名的问候,下势磕了三个头。听村里人说,从此以后,每年到这一天,大伯还要备上礼,去拜那位婶子,磕头让婶子再叫他的乳名。
想起这个将要湮灭在记忆里的旧事,是在陕西文学评论家协会为“笔耕组”举办的三十年纪念活动上。参加会议的肖云儒、李星、畅广元、王仲生、薛瑞生、薛迪之、费秉勋等近十位笔耕组的当年成员,全都满头白发,过六十奔七十的年纪了,我想他们可否也有如我大伯当年渴望被人叫一声乳名需求?我不知道,但我从他们的眼神里看得出来,他们是有这一冲动的。他们有一个共同的乳名:笔耕。
这是一点都不错的,他们与我的大伯不一样,大伯使用的是犁杖,在田野上耕耘,他们使用的钢笔,在稿纸上耕耘。在田野上耕耘是辛苦的,在稿纸上耕耘亦然十分辛苦。
当年笔耕的他们,现在都有了非常丰厚的收获,他们在会上说着曾经的往事,说着曾经自己,也说着曾经的往事,还有被他们重点研究的作家,我听着,唯觉心理酸酸的,只恨自己无才,没能引起他们的重视。陈忠实、贾平凹是笔耕组关注的作家,当然还有路遥,还有邹志安等。能被笔耕组所重视,真是他们的福气呢。路遥、邹志安英年早逝,听不到他对笔耕组的怀念了,陈忠实、贾平凹二人都参加了这次纪念会,他俩的发言,我一字不落地听着,听出了他们对笔耕组的感激……他俩说了,如何没有笔耕组的真诚批评,他俩的文学道路可能是要走得崎岖一些的,还可能走些弯路。
陈忠实说到了蒙万夫。
蒙万夫是我在西大读书的老师,他为人直爽豪气,很受师生的爱戴。可惜他在五十岁的时候,突发心脏疾病,过早地离开了我们。在纪念笔耕组三十年的会议上,陈忠实说起了他,让我一时又不能忍受地想哭。我强忍着,听陈忠实说,蒙万夫老师也是笔耕组当年的成员,而且是很活跃的一个人。蒙老师是研究柳青的专家,自然很是崇拜柳青,为此他便把柳青作为自己榜样的陈忠实,当作了他追踪和研究的目标,对陈忠实的创作,用一种旁观者清的姿态,给予了许多及时中肯的批评。评论家李星插话说了,说是在给蒙万夫老师的遗体告别仪式上,我发现陈忠实和他是哭得非常伤心的两个人。
贾平凹说到了费秉勋。
费秉勋也是我西大读书的老师。他用自己的艺术眼光,跟踪和研究贾平凹,是写出贾平凹研究专著最早的一位学者。
蒙万夫、费秉勋老师跟踪研究陈忠实、贾平凹的文稿,有一些我是读过了的。我在他们的批评文章中,读出了真诚的鼓励,同时也读出了真诚的批评,也就是说对他们的批评对象既拍肩膀,又打屁股。我赞佩这样的态度,既然有心作个批评家,真诚是第一位的,不要委屈了自己的感受,一味地只拍肩膀说好,反之,也不要固守自己的偏见,一味地打屁股撂砸话。好像是,随着世风的变化,到如今,批评家自觉缴械,放弃了批评家的立场,只作一个拍肩膀的鼓吹者,而不对批评对象进行理性真诚的批评打屁股了。
说“真话”,是会上大家公认的笔耕精神,此外,还有“信任”,也是会上大家公认的笔耕精神。这种精神,不正好似今天的文艺批评界需要继承和秉持的吗!
陕西文艺批评家协会在“笔耕”三十年的日子,开会怀念他们,所愿望的就在于此。组织会议的李国平、李震、刘卫平、杨乐生、邰科祥他们,是陕西文艺批评的新一代,他们为已经老去的“笔耕”开会纪念,这是要感谢他们的,感谢他们有心。我知道,后来者是在民政部门注册了群团组织,前者“笔耕”没有,因此,兴也忽焉,散也忽焉,只茂盛了些许年份,便只留下一个“笔耕”的乳名,让来者崇拜、怀念。
这是不错的呢!人们追求长长久久,而许多东西却非常短命。记住自己的乳名,用真诚,用信任,唯如此也能能被他人记忆,被他人怀念,这可是多么令人欣幸的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