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日子

                                               吴克敬

 爆竹一声除旧岁……日子过得太快了，像是眨了眨眼睛，一年就到了尽头！壬底年末，问候的短信，如同窗外纷飞的雪花，直往我的手机里来，形形色色的问候，不外乎我起头引用的这一个，或明白，或暗喻，都在感叹去日苦短，没怎么过，就把一年抛到了脑后。

我要胡思乱想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可不是个小数目呢！折叠成小时，换算成分和秒，还会更大呢，让人过着，却道日子的快，不是一点点的快，而是太快了！我胡思乱想着，结果让我不禁失笑了起来，因为我也感到日子不够过，过得太快太快了。

怎么就太快太快了呢？原因有三：一是日子好过了。二是身体健康。三是把人忙的。

没人否认现在的日子，是比过去好过了。这是一个基本事实，没人能否定，便是一些国际上的超级大国，也不得不承认我们中国的日子好过了。虽然他们的承认有种酸溜溜的味道，而且想方设法地，要遏制中国的发展。此外，就还有一些发达的国家，采用了一种“捧”的方法，恭维和拉抬中国，想要中国帮助他们走出经济危机……大势如此，也就如俗话说的那样：“大河有水小河满”，一个一个的小家庭，一个一个的人，只要身子勤快，脑子活泛，日子过得自然都不赖。不过，可能也会有那么一点不和谐，在家里拌了嘴，吵几声；可能有那么点儿不凑手，向人开个口，借几个，这都不要紧，都不会影响日子，过得好，过得美。

好日子是短，不经过。参透了这一规律，就没有啥好感慨的了。

    与此对立的，就是我们曾经的苦日子了。所谓度日如年，讲的就是这个道理。一个人，吃了上顿没下顿，愁吃愁穿，饿着肚皮，抬头望着天上的太阳，一分一秒都是长的，都不好过，那才是要人的命呢。现在还有这样的人家吗？天下之大，是不能说没有，然而便是有，他们也会得到这样那样的救助，使他们不至于没有吃，没有穿。

是的，咱们的日子好过了，但千万不能一味地乐观，忘了苦日子。对此，作为一个农民的儿子，我开始时还是有所警惕的，在大家没有节制地享受好日子时，我会想起自己在炎热的夏天，在麦茬地里拾麦穗的情景，为拾一穗遗落的麦子，我要一次次地弯腰去拣，干硬的麦茬，被镰刀削过之后，像是把把朝天直立的小刀子，在我拣到麦穗时，会在我的手上戳出一个一个的血口子来……那带血的麦穗儿，即使我晒脱一层皮，拾上一天，也许只能够蒸一个馒头，我有什么理由浪费呢！可是风气使然，大家在变，我也在变，变得一味地贪吃享受，一味地好穿奢华，暴殄天物，现在好了，我被好日子报复上了。

这样的教训，不只是我一个人两个人，而是以天文数字，在向过着好日子的人砸过来，砸得大家回过头来，不觉是要脸红心热，羞愧难当了。

这样的教训，集中体现在人的健康上。

没灾没病，身体健康着，上天入地，跑东跑西，吃吃喝喝，玩玩闹闹，日子就不是了日子，就如点燃药芯儿的炮仗，嗖的一下就没了。可是病了呢，血压高了，血脂高了，血糖高了……此外，就还有肥胖等，日子大概会慢下来，到医院去看医生了。当然，这还不是要命的病，得上那样的病，日子才是难熬呢！好了，不说那些让人败兴的话，只说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肥胖这些病吧。医生们的权威结论了，都是吃得太好，又缺乏运动而引起的，笼而统之的俗称：富贵病。

很不幸，我就十分糟糕地患上了糖尿病，住在医院里医治，医生那么一说，我再想想自己，就只有服气了，在心里感叹：都是好日子过的。

可不是吗？上世纪五十年成长起来的人，可是都过过苦日子的，缺吃少穿，东讨西借，在最困难的那几年，常有饿死的人，和冻死的人……这个时候，什么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还有肥胖什么的病痛，就没叫谁染上过。日子好过了，这些病痛纷至沓来，对人而言，几乎成了一种普通的现象。

同时我在心里还感慨：健康是多好啊！

躺在病床上，我每天都有吊瓶子打。因为要打掉瓶要治疗，我一下子闲了下来。身子闲下来了，心却闲不下来，想前想后，想东想西，似乎比什么时候想得都多。想着呢，想得自己悲一时喜一时的，想我和父辈，日子过得苦焦，他们身体上的病无一例外都是饿出来的，而我们欢欢喜喜地过着好日子，却使自己吃出一身的病来。这让我警觉，我们是不是把福不当福，享得过了头呢！

胡思乱想着，就还想到因病身闲，而觉悟到自己过去的日子，真是够忙的，忙得只觉得日子的快，日子的短，快得短得都把自己要忘了呢。远的不说了，就说2007年秋天，我从媒体调任文联，熟悉的人跟我调侃，说我忙了多半辈子，终于可到一个消闲地方打发日子了。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我实在不是闲得住的人，在媒体工作的时候，10多年的春节，就没一个年三十的晚上，坐在家里和妻女看着央视上的春晚过，而是一直地在媒体的现场，和忙碌的编辑记者，盯着要签的报纸样刊度过。那种忙，让我充实，也使我开心。到了一个闲地方，我能闲下来吗？而且是，闲下来多痛苦啊！性格使然，我是闲不住的，注定了一个劳碌命，闲下来反而难受，腰不痛腿痛，腿不痛腰痛……最是遭罪的，还有自己的脑仁儿，闲下来也会疼，那种疼让人没着没落，心慌心乱。那么，就只有忙了，一忙起来，腰不疼，腿不疼，脑瓜仁儿也不疼了。我继续着自己的忙，忙着在硬抄笔记本上码字，码了四年多，每年都有三本四本的图书出版出来，其中的几部，就还幸运地得到了省级的柳青文学奖、以及国家级的冰心和鲁迅文学奖。

忙了真好！

突然地因病闲在了病床上，我数着吊瓶里的药液，一滴一滴……滑过柔长的透明塑胶细管，输入我的身体，我感到了日子的慢，日子的长，祈祷这样的闲日子快过去，让我精力充沛地再忙起来。

当然，我再忙起来时，会更珍惜好日子，科学地、节制地，享受忙忙乱乱的、不可多得的好日子！

                                2011年元月22日西安曲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