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诗歌发展史上,象征主义令人瞩目。法国批评家古蒙在《法国》杂志上,这样评价象征主义:“文学中的个人主义,艺术的自由,对现存形式的抛弃......一个人要写作,所能有的借口只要写下他自己,在其他人眼前揭开那个映在他自己镜子中的世界。.......他应该创造自己的美学。我们应该承认,有多少具有独创性的头脑,就有多少种美学。要是他们所是的一切,而不是要用他们不是的一切,来评价他们。”
意象主义者罗厄尔接着说,在这个意义上,意象主义者是象征主义的继承者。他们都是个人主义。
“有多少具有独创性的头脑,就有多少种美学”。但仅仅从个人主义者这个角度来评价象征主义,并和意象主义者进行比较,没有说到核心。浪漫主义难道不是个人主义?
兰波,当然是个人主义者。和浪漫主义的区别是,浪漫主义是主观的,而兰波所追求的自我表现是客观的。他要求诗人把“我”当作“他人”来研究和表现。他的诗观中最著名的一句是“我是一个他人。”
意象派最根本的一条就是“唤起形象”,而“通灵者”兰波主张“通过所有感官的紊乱,达到未知的领域”。我的理解,兰波的意思是“唤醒幻觉”。《元音》(《彩色十四行诗》)让几代读者惊愕不已:
黑A,白E,红I,绿U,蓝O,元音们 ,
我几天也说不完你们神秘的出身:
A是围绕着恶臭的垃圾嗡嗡叫的
苍蝇身上的黑绒绒的紧身衣。
E是蒸汽和帐篷的洁白,高傲的冰峰,
白色的光线,伞形花微微的振动;
I是咳出的鲜血的红,怒火中烧
或深深忏悔时美丽双唇的笑。
U是涟漪,绿海的神奇的颤动,
放牧着牛羊的草原上的宁静,
炼金术学者额上的皱纹和安详;
O是号角的刺耳的奇怪响声,
被天体和天使们划破的寂静;
她眼睛里发出的紫色的柔光。
元音字母,原本作用于人的视觉,它们就是字母而已,而通灵者兰波,从元音字母中看到了别人看不见的东西,色香味俱全。论者把兰波的这个作法比作普罗米修斯,他像盗火者那样,把藏在字母中的形态偷运出来,传达给别人,用自己的心灵去拨动别人的心灵。
意象主义者的“唤起形象”,和客观事物是有关联的。他的心里有一个“情感和理智的复合物”
,并着力“呈现”它。而兰波的“唤醒幻觉”,和客观事物的关联度极小。他只是把“客观事物”当成跳板,踏上去,纵身一跃,跳入梦幻。
二
1871年5月15日,不满17岁的兰波,动身去巴黎施展诗歌抱负之前,给友人保罗.徳梅尼写了一封信,全面阐述了自己的诗观。他说:
“我”是另一个。想当诗人,首先要研究关于他自身的全部知识;寻找其灵魂,并加以审视、体察、探究。一旦认识了自己的灵魂,就应该去耕耘它。
诗人应该是一个通灵者,使自己成为一个通灵者。必使各种感觉经历长久的、广泛的、清醒的错乱,(品尝)各种形式的情爱、痛苦和疯狂,诗人才能成为一个通灵者。他寻找自我,并为保存精华而饮尽毒药。在难以形容的折磨中,他需要坚定的信仰与超人的力量。他与众不同,将成为伟大的病夫,伟大的罪犯,伟大的诅咒者,——至高无上的智者!——因为他达到了未知!他培育了比别人更加丰富的灵魂!当他陷入迷狂,终于失去视觉时,却看见了视觉本身!光怪陆离、难以名状的新事物使他兴奋跳跃以致崩溃。
因此
诗人是真正的盗火者。他担负着人类,甚至动物的使命;他应当让人能够感受、触摸并听见他的创造。
要找到一种语言。这种语言将来自灵魂并为了灵魂,包容一切:芳香、音调和色彩。
诗歌将不再与行动同步,而应当超前。
在等待的过程中,我们要求诗人创新,——思想与形式的新颖。
最初的浪漫主义者曾是通灵者。拉马丁有时是个通灵者,但被陈旧的形式所束缚。后期的浪漫派是典型的通灵者:邦维尔。然而观察无形、倾听无声与重新揭示死去事物的精神是两回事。波德莱尔是第一位真正的通灵者,诗人的皇帝,真正的上帝。可惜,他那被夸耀的形式其实很平常:未知的创造呼唤着新的形式。新兴的被称之为帕尔纳斯派的通灵者:魏尔伦。
这封信被称之为“通灵者的信”。兰波的诗观可以概括为三条:1.把诗人自己当成研究对象,认识自己的灵魂。2.成为通灵者,使感觉错乱,从而看见“事物”中别人看不见的色香味。3.要创新,重新揭示死去事物的精神,达到思想与形式的新颖。
与此同时,兰波创作出《醉舟》。这首著名的诗篇堪称通灵的典范。《醉舟》中大量运用通感,比如:
“海浪俗称海难者永恒的摇动工,我十夜没有留恋信号灯的傻眼睛!”这里,将无生命的东西与生命体沟通。
“爱情愁苦的橙红色霉斑在发酵,比酒神更强烈,比竖琴声更广”,将爱情说成霉斑,又和酒、竖琴声连在一起,即把概念与色味声结合。
“会唱歌的磷黄色与蓝色的苏醒”,视觉和听感合一。
醉船象征诗人的心态,这本身就是一种通感。醉船中有大量奇特的意象,有些意象属于理性思维的范畴,更多属于非理性的:白雪中的绿色夜晚、臭虫吞噬巨蛇、太阳苔藓、蓝天鼻涕、放电的污点、说谵语的天穹等等。荒诞的表现方法,像是痴人说梦,所以超现实主义把《醉舟》奉为经典。布勒东最理解兰波。
2016.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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