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田野里的青春——致敬!我的集体户
(2022-03-12 15:29:05)
标签:
集体户青春田野 |
分类: 文字作品 |
难忘田野里的青春
——致敬!我的集体户
这是一个令我们每个人都终身难忘的日子。早春的气息带着田野的芬芳,春风吹拂着我们的脸庞。大卡车驶出城区,送我们来到这块陌生的土地。我们这一群单纯、无忧且率性,刚刚(1969届)毕业、已经开始走向成年的高中学生,从这里开启了人生新的旅程。
这是我们离开家庭和学校,步入社会并且独立生活的开始。从那一天起,我们的人生蓝图记录了一笔浓重的色彩。
那一年,我19岁。
朝阳沟,是个好地名。全国叫这个名字的地方有很多,河南河北辽宁黑龙江都有。豫剧《朝阳沟》是响当当的名作,影响广泛,那个“好地方名不虚传”“一辈子也住不烦”的名句也唱响了全中国。
然而,在我和我的同学学习与生活的这座城市里,也有个地方叫同样的这个名字,但那地方建有一座殡仪馆。于是,这里的人们常常用这三个字指代那三个字。
一个在全国有影响的好地名,却抹不掉在我们生活的这座城市里留下的灰色印记。于是有人忌讳或者回避它,亦或有人简曰“朝沟”以代之,但换一种思考也完全无所谓。其时有人问我下乡下在了什么地方,说到具体的生产大队名字时,我会自嘲又半开玩笑地加上一句:“我们所在的这个地方,将来会死有葬身之地!”因为年轻没有畏惧,说什么话都不在乎。
纪家公社位于九台县的西北角,它的西侧与北面都连接着德惠县的土地。大约距长春七八十公里,当年乘火车从长春一直向北,共六站,行程正好一个小时,在属于德惠的哈拉哈站下车后,向东步行约四公里,便到达公社所在地。
领头人是大家选出来的户长。我们这个户共计14人,8男6女。稍大一点的20岁,小的18岁。
在城市里长大的我们,面对陌生的环境,要学的东西很多。尽管农村还很落后,尽管这里的生活条件还有许多不便利,但是,踏上了这片广袤的田野,安家到这里,是我们和它之间的缘分。
土地和田园是人类生命的根。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是来这里寻根的,是来体验生活和生命实践的,我们将用自己的双手来养活自己,为祖国的农村建设贡献一点微薄的力量。
多情的黑土地,淳朴的农民老乡。简朴的农村生活,由陌生到熟悉,从不识到牵手,与老乡朝夕相处,“低头不见抬头见”。与泥土肌肤相亲,和农民在一起说笑打闹。
因为所在生产队的庄稼地北与西两面和德惠县的土地相连接,铲地铲到地头之后便到了这个交汇处。兴致来时,我双手拄着锄头,岔开两脚,自豪地宣布:“我双腿跨在九台和德惠两县大地上!”
平日里的乡村,听得到牛哞马叫,鸡鸣狗吠;清晨,远见薄薄晨雾,袅袅炊烟,近观小溪静静流淌,夏天尝菜园鲜蔬,秋季品瓜果飘香。茂密的小草尖上有晶莹剔透的露珠,不停地闪耀着太阳的光芒。田野一马平川,一望无尽。夏日里的青纱帐满眼绿浪,秋景远望一片金黄。
美景来自我们的劳动和创造。“接受再教育”,不懂的地方虚心向内行人学习。偶尔有在一起的读报时刻,他年广播里的“样板戏”是我们工余的陪伴。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那些“样板戏”中的精美唱腔和唱段牢牢地吸引了我。因为许多经典唱词都朗朗上口,听得多了便刻在了脑子里,自行演奏着西皮与二黄的交响乐章。
白天在田地里干活儿,工余时分,集体户中有人摆弄自己组装的二极管半导体收音机,有人弹琴,还有人吹笛子拉二胡,每个人都在做自己的事,并不感觉寂寞。
我们和社员一样,每个人都发了一个小小的工分本。每天出勤后记完工分,由生产队打头的盖上个小小的红色图章,待到年底用它来统计一年所得的工分和分红。
在这个“广阔天地”里,我们集体户一家人学着“过日子”。改变学生的身分,过问柴米油盐,为生计学会当家。在光荣的劳动中来一次脱胎换骨的“思想改造”。
有人说,乡村是城市的底色。在我看来,乡村更是城市的血脉,又像乳汁。没有乡村,城市最基本的生活供给就无法保障。所以,久居在城市里的人们更应当体恤农民。想想人间平等,想想我们的先人祖辈,曾经有的一身负担尽扫而光。
春天是播种的季节,播种就有收获。“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无垠的土地,肥沃的田园,当你看到亲手播撒下的种子生长出禾苗的时候,心中的喜悦会不能自已,由衷感叹。“见苗三分喜”,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泥土之亲。五谷丰登的景象,城市里永远也见不到,在乡村就是一幅美景图画。当然,这里面饱含着艰苦的付出,浸透着人们劳动的汗水。
刚来的时候,我们太陌生,也太稚嫩了。那些土生土长的当地老乡,每到干一件对于我们来说是新活计时,总是要在我们面前显露一手。比如铲地和割地这两项重活儿,头一次到地里的时候,每人数条垅,干起来就一直不抬头,偶尔悄悄望一眼前方,才看到自己被落下老远,然而这时还不甘心落后,继续拼命用尽全力追赶,到头时仍没能赶上,尽管比他人多用了一点时间,但还是靠自己的能力完成了任务(偶有被社员对接的时候,那感激的心情不知道如何表达)。
我们身分的转变过程里,遇到的需要掌握的东西很多,当然困难也多。比如种子长出幼苗之后,第一次铲地时的开苗(铲掉弱苗,留下相等距离的好苗壮苗),刚刚从学校里走出来的学生,岂能比得了老辣的农夫?但是再难也要扛得起挺得住,也要想办法熬过来。今天不行还有明天,这次不行还有下次。我们对农活儿虽然生疏,但是面对它没有一丝一毫地退却,我们不气馁,不怕苦与累,从来也没有失去干好庄稼活儿的信心。本来就是学生,来这里学习与实践,此时更要虚心当好“小学生”。
春播夏锄秋收,间苗放垅割地,铡草和泥拖坯。雨后时分在粉房漏粉,需要大量井水,满满的水桶担在双肩,在泥泞的道上一步步从井边挪进粉房;秋天沤麻的时节,和社员们一道,光脚只身穿短裤跨进村前的水泡子里,将一捆捆麻竖立在水泡子的深处。
割垡子刨茬子,起麻扬粪施氨水。没有一样农活儿我们没有尝试过,没有一种泥土里和庄稼院的“把式”少了我们。推拉肩扛,靠的是力气,只有勤快不偷懒,只需付出多流汗。早出晚归,晴天尘土雨后泥,汗水浸透黑土地。农民生活的艰辛与劳累,只有在日复一日的亲历中才深深地感受与体会。
冬季打场的日子里,对人最是挑战和考验。天亮之前,生产队长在我们居住的房檐下喊一声:“同学们起床吧,套磙子啦”,这时就要从热乎乎的被窝里爬起来,麻利地穿上冰凉的棉衣裤,不待洗漱,走向场院。这一场景,是我们每个人记忆当中深刻的一幕。
夜晚打场,最是熬煞人。晚饭后的几个小时连续在场院里为碾压高粮穗儿,为玉米脱粒。没有光亮,只靠月色。盼收工,看北方的“三星”,“三星不见晨,姐夫不接小姨”。漫长的夜,无边无际。没有时间概念,不知何时是归期(收工要听打头的发令)。先是冷后是困,冷与困接连袭来,坚持坚持再坚持。好在我们年轻有体力。
刨粪也是一项每年必干的重活儿。下一年春季种地之前,需要用土篮子往大地里撒(马)粪,所以,在还没有开化的冬天,堆成小山一样高的粪堆就需要人工挥镐一点点地刨碎。问问挥镐“战斗”的人们,有没“吃”过粪的吗?几乎没有。因为只要挥起镐把,带冰碴的粪渣就极容易蹦进嘴里和脸上,对此,农民们早已经习以为常,吐一口出去或擦抹一下便罢。无形中,我们也学会了如此对待。
为集体户盖新房,需要到九台县城的木材厂买木头。我曾一个人徒步从生产队走到九台镇,大约五十里的路程,用了整整一个上午。春日里晨起,迎着阳光,“走在乡间的小路上,蓝天朝阳在胸膛。”当然,那是我自愿的,因为从心底认为,那样对自己是个锻炼。
轮流做饭。在干中学,大家的起点都一样。农村生活给了我们风雨般的浸润与锤打,不滚一身泥巴,不练会一身本领,枉做一回下乡知青。我们曾吃过误将煤油当豆油倒进锅里炖的菜(一位男生做菜中的失误),个中滋味儿,五味杂陈,只有经历过的我们才知道。
煤油灯是自制的,为了照明方便,可以多做几个。用一个不大的空玻璃(药)瓶,装进多半煤油,插入稍粗一点的线捻儿,在瓶盖上抠个窟窿,让线捻儿伸出来,点上火,它就能燃烧发光。
工余,我还会拿起手中的针和线,把“针线包精神”传承下来。因为干农活儿特别容易磨损和浪费布料衣裤,我就在集体户里自己动手缝补。
那时候,我从家里拿来了针与线,做活儿给自己穿破的衣物,而针线包的使用更多的是在缝被上。做被咱不会,但缝个被头还可以,有被头拆下洗净不至于脏了被。每天干农活儿全部是和泥土打交道,勤快一点,讲究一点,干净自己。自己动手缝缝补补,是在传承一种永恒的节俭精神,也是在发扬艰苦奋斗的优良传统。
学会实干。集体户里,大家在互相帮助中体贴温暖,学会面对困难寻找解决办法,学会用付出与汗水换来应得的报酬。
每天白日收工后,回到集体户的晚上,不管干活儿有多累,我都会用这段业余时间,在飘忽与昏暗的自制煤油灯下,趴在炕上,用磨出茧子的双手,记录我们在这里的每时每刻,留下我的点滴感受。
想家吗?当然想。但是我们并不经常回城。在我们的心里,大家都已经是生产队的一员。与当地老乡不同的是,他们的家与家人就在身边,而我们十几个单身男女组成的这个大家、新家,经常往城里跑会耽误生产队的活计,自己也会少挣工分。所以,回长春的日子,一年当中并不多,那就是在年底或者春节的时候,还有遇到特殊情况的时候。即便回到城里,也想着返回生产队,思念着所要干的农活儿,那时候的我们,每个人都是这样想的。
听说过有集体户的知青打架的事儿,还有的偷老乡的东西,我当时就觉得很奇怪:他们怎么不安心地在生产队干活儿呢?打架不是文明的青年啊。我们这个户没有一个人做这些不道德的事情,我们学校(长春市实验中学)的学生不会做这种事。我们恪守领袖的教导,虚心向农民学习,认真干农活儿,老老实实地用双手劳动换来回报。
下乡后的第一个冬季,我们户里的每一个人都从生产队分得了一大袋小米,借用了大客车为我们送至长春的家。
1970年末,辽宁的部队来到九台纪家接兵,有幸,经过了严格的政审和体检,我离开纪家公社当兵去了。告别了曾经朝夕相处的同学和乡亲们,告别了这里的一草一木,我的人生旅途开始了又一段绿色军营生涯。
纪家公社朝阳沟七队(聂朝阳沟屯),我们所生活的这一片土地,这里的农田、农舍,还有村口前面的水泡子,紧邻集体户的生产队场院,经常出现在我的梦里。
村口北面那块地,还有弯垅子、十八条垅,都在我的记忆中。生产队里的马厩在我的记忆中,老打头的笑容可掬的面孔在我的记忆中。
我的梦,总是舍不掉和离不开我下乡的那个集体户,宽大的坐北朝南的土房。尽管那是岁月带来的曾经的“半路家园”,但我们却曾经与它相依为命。苍天把我们送到纪家,就和这里结下了不解之缘。没有这段历程,就没有后来我的军营之旅。
情系多情的黑土地,黑土地养育了我们。
虽然,我只在这块土地上生活了不到两年,还离开集体户到纪家公社政工组工作了几个月。但是,这对于我们来说,是人生中一个历史的转折。
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是人生的一次磨砺,我们从学生完成了农民的身分的转变,面对贫困、孤独和苦难,全部挺过来,都被我们“消化”掉了,从单调的模式循环中寻找生活的乐趣,让思想融合农村,这是知青的荣耀。劳动锻炼了我们的体能和体魄,“娇”“骄”二气在我们身上荡然无存。
就像作家梁晓声写在《人世间》中的对话:“自己选择的路,跪着也要走下去”,我们“不怨天尤人,不追悔莫及”。
绿色生命,青春织就的彩锦,并不像有的人眼中看得那么沉沦,那样灰暗,也不似有人说得那样悲哀,那么险恶。在大海中飘荡,我们知道何处有暗礁;在市井里久驻,我们会识别各色人等。经过磨砺,我们成熟,经过风浪,我们成长。
我的第二故乡,走出校门步入社会的人生征途第一站,半个多世纪过去了,但只要提起九台纪家这个名字,就会感到自然而亲切,因为它是我们人生之路上的一座里程碑,记录着我们青春时代难以忘记、刻骨铭心的一段艰苦岁月。
当然,我们也曾有过伤感和失落,有过无奈和惆怅,但那只是一时的思想波动。更有收获后绿洲带给我们喜悦和安慰,受到的鼓舞和激励,更多的是互助、坚守、磨练和奋斗。希望的火种从来没有泯灭,因为我们的心中还有光亮。
在这里,我们洒下了耕耘的汗水,奉献了闪光的青春,培养了坚韧不拔的毅力和吃苦耐劳、勤俭节约、奋发向上的精神品格,这些都为我们积累了一生宝贵的精神财富,也培育了同学们之间患难与共、风雨同舟、生死相依的深厚情谊。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出生的人,接受多年党的培养和教育,肩上担的是道义,心中装的是责任。我们无悔当年的选择与付出。我们经历了困难和多磨难的时期,无论在任何情况下,我们对祖国的热爱之心始终没有变,跟党走的信念始终没有变。
人生宝贵,唯情难舍。所以,那个“家园”依旧是我日思夜想的地方。魂牵一梦,“内心存在如天上的云朵”,尽情飘荡,情思流淌。
“世短意常多,斯人乐久生”。诗人陶渊明归田园居之后,在辛勤劳动中,寄予了一种悠然与自得,欣然与内敛,内蕴醇厚。在他的笔下,尽情抒发了真挚情感,而这些,同样也给了我们思想上的奋发与激励。
抬眼望天空,面对大自然,古人的情怀犹在。无边的田野里,一派生机的大地上,我们的人生增添了更丰富的色彩。
半个多世纪,弹指一挥间。时光已经在我们的脸上刻下了深深的印迹,留下了我们难以忘怀的记忆。让我们把曾经逝去的青春铭刻在心底。
致敬!光荣的知青;致敬!我的集体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