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一亲戚女儿的婚礼,新娘子实实在在地貌美如花,新郎相对差一些:个子不高,长相普通,还有点大拽拽地不理人,据说是富二代。新娘这边的亲人对他皆很失望。新娘说:他很聪明。新娘省城公务员,男的做生意,据说在昆明开了好几个公司,具体做什么不清楚。
我想说的其实不是这对新婚人儿,是女方家的父母。
我认识他们,应该是十五年前的事,男的当时是小城某局一把手,女的先是小学老师,后因夫君关系,调到政府机关做一般行政人员。
第一印象是男的很会说话,处事圆融,气质儒雅,女的个子不高,皮肤黑,身材一般,说话强势。两人从外表看很不般配,但出入公众场合女的挽着男的胳膊,幸福的样子,男的也基本一脸带笑。
然而实质是男的不停在外面拈花惹草,女的不止一次拿钱给那些花草打胎,买断,男的每次总是发誓:最后一次,以后再不这样了。
五年前,女的在家听见男人打电话说了一句:叫爸爸。心生疑窦,抢过手机一看,有短信,有小儿照片,审问下,男的全部招供:和曾经的女邻居生了个儿子,帮她买了房子,只等退体离婚。
婚当然没离成。婚礼上再见男的,早不具昔日风采,俨然老黄瓜一条,说话带着怨气和酸气,据说是糖尿病,每天注射胰岛素。女的仍是当年模样,只是走路不再挽男的胳膊,也不再有幸福表情。
女的气势汹汹:我不甘心,我要把他拖到死,一边说一边眼泪就出来了。每天和男的吵,严密布控,发短信诅咒小三生的儿。小儿果然多灾多病。男的偶尔偷跑去看望儿子,又被那头骂个灰头土脸回来。
男的精疲力揭后开始反扑,恶语相向,甚至拳打脚踢。女的每天睡觉枕头下都藏把刀,随时准备和男的同归于尽。
那天吃完晚饭,和他们告别,忽然听到男在后面叫我名字,回头他说:你怎么长白发了?我说:冰山一角,里面的全白了。他凄然一笑:你这么年轻,竟然也长白发了。
我想,他慨叹的是他自己曾经风光不在的日子吧?他后悔了吧?人若无所畏惧,对自己的欲望不加控制,人生到最后可能会得出一个与他期望完全相反的结局。他把自己的晚年变得如此不堪。耗尽一生,就算没有深厚情感也本该相互陪伴的人,却变成了仇人,活在彼此的怨恨里,充满绝望,再无和解可能。这样的余生,能拖多久呢?
不知是谁得出的结论,说人在生气的时候智商为零甚至是负数。我是赞同的。我和晏同学吵架,什么狠话都说尽了。因为没到无可挽回的程度,就又和好了。我想起人生遇到他之后的很多个时刻,因为那些时刻,我觉得我们又可以继续生活下去了。
去年春节,大年夜我在厨房做菜,炉火上炖着老火腿脚。他买了好多鱼苗,放在水缸里。院子里栽了六盆栀子花,他一盆一盆上土,浇水,小可爱出一趟进一趟,好像不知道如何安放自己的快乐。最近他请公休,每天在家做饭,接送补课的孩子,晚饭后一起散步。他的火爆脾气很长时间没有被点燃了。有天他不在家,他妈妈和我和小可爱闲聊,讲他小时候的事,说上初中时,有天他回家告诉他妈妈,他一定要把班上的一个女同学追到手。
那个女同学是我。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他从小就那么有志向。
80后女同事和我一起坐公交,告诉我她孩子今年上幼儿园。她长年住父母家,先生偶尔过来住一下,其它时间住哪儿都不清楚,自己的小家落满灰尘。儿童节,孩子父亲打电话告诉孩子给她买了礼物,女同事教女儿:对爸爸说:你能回家便是最好的礼物。
好心酸的感觉。若是我,我不要活得那么卑微。
可是我会怎么活下去呢?人生不可以复制,我想起茨维塔耶娃的诗: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在某个小镇,
共享无尽的黄昏
和绵绵不绝的钟声。
在这个小镇的旅店里——
古老时钟敲出的
微弱响声
像时间轻轻滴落。
有时候,在黄昏,自顶楼某个房间传来
笛声,
吹笛者倚著窗牖,
而窗口大朵郁金香。
此刻你若不爱我,我也不会在意。
在房间中央,一个磁砖砌成的炉子,
每一块磁砖上画著一幅画:
一颗心,一艘帆船,一朵玫瑰。
而自我们唯一的窗户张望,
雪,雪,雪。
你会躺成我喜欢的姿势:慵懒,
淡然,冷漠。
一两回点燃火柴的
刺耳声。
你香烟的火苗由旺转弱,
烟的末梢颤抖著,颤抖著
短小灰白的烟蒂——连灰烬
你都懒得弹落——
香烟遂飞舞进火中。
“此刻你若不爱我,我也不会在意”,因为此刻“共享着无尽的黄昏和绵绵不绝的钟声”。还因为“你会躺成我喜欢的姿势”。因为还有喜欢,因为还能在一起,就算不爱,也是可以忽略的了。
但是我又想,若是已经无爱,哪里还有喜欢,哪里还能“慵懒地”共享?如若一味地淡然、冷漠,哪里还能在一个空间里容下另一个影子?
没有爱的婚姻真能共存下去吗?还是,只字不提爱情,认真地经营婚姻?经营得下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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