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看李娟的《我的阿勒泰》。一头扎入新疆广袤宏阔的原野里出不来了。

读李娟,完全是因为她在林麦子和段段的文字里被隆重地提及，被喜欢，被偏爱。

我喜欢林麦子和段段，她们的文字吸引了我。我没有理由不爱屋及乌。

不爱则已，一爱便是深爱。

感谢麦子和段段。

一

 李娟。这是一个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充满着灵气的对自然迷恋到无以复加的可爱的人。她在蓝天下的大石头上睡觉。在河里洗衣服。在深夜的“拖依”上跳舞。她站在她们家小卖部柜台后面卖东西。她脚踏缝纫机做衣服裤子。她绣花。她在家门口为顾客牵着马缰绳成为一棵拴马的桩子。。。从开头读到结尾，她的文字里一直只有妈妈，外婆和“我”。爸爸从未出现过，偶尔有个叔叔和妹妹出来晃晃。我也不知道她到底多大了,何时来的新疆,为什么会想到要来新疆。她对她的身世只字不提，或者是因为沉迷进周边的环境而无瑕提及。她似乎不玩微博微信，甚至也不看电视，不看书。牧场的自然风光和当地的风土人情已足够令她沉迷其中不能自拔。她似乎生下来的任务就是跟着妈妈外婆四处转场，在遥远的新疆大地上像候鸟一样迁徙，在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找到乐趣，在任何一件小事情上都可以投入热情。她写她们真实的生活，却又不仅仅只流于对真实生活的琐碎描写，因为那些真实里面透着生命蓬勃的张力，满溢着诗情画意。

她的文字里有一种从骨子深处迸发出来的对自然的迷恋和对生活的热爱。她笔下的阿勒泰的天空，山顶上的湖水，深秋的树叶，无一不呈现出一种不可言说的美感。她写冬天饿极了牛儿闻到她手里纸盒子的味道后成群结队跟在她后面的壮观景象。她们在自己照顾自己都很费力的情况下，却养小动物，一个一个当成心肝宝贝来养，充满欢喜。她永远以一种乐观积极的心境描写她所承受的苦难。也许她从来不认为这是苦难。你休想在她的文字里看到绝望的字眼，不，甚至连一声叹息也几乎听不到。虽然她太可以叹息了。就算在零下42度的大街上她拖着一车破烂家什连眼珠都冻疼了她最多也只说了一句“想到要放弃”而后又大踏步往前走。

 还有她的质朴，也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她根本不屑于抒情，她只是真实的呈现和还原。她写外婆做错事时会偷偷吐舌头。写她和叔叔骑着摩托在沙漠中迷路了，走到一个四下无人的地方，车没有油了。她下车来，在脚下发现许多漂亮的石子，于是捡了一兜。终于有人领他们走出迷境，她却遗憾以后再也遇不到这样好看的石头了。她们在沼泽地里驻扎，帐蓬漏雨，她说，谁愿意半夜起来呢，只要雨水不滴到自己的被子上，管它的。她夜里醒来，睁眼就只看见满天星光，哦，原来帐蓬被大风吹走了。。。这些文字里，你休想抓出她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娇揉造作。她的质朴是天生的，是上帝派发给她的最珍贵的礼物，而最难能可贵的是，她自己竟然不知道。

 别以为这样她就只有快乐了。她当然不会只是浅薄地快乐着。她只是从未失去信心和希望。她在舞会上有心仪的人儿，但她知道他不是她的，她不会和他恋爱，她只要他存在着，看着她浅浅一笑就十分满足。她多么希望有钱啊。她在卖不出去的衣服上绣花，最后以五倍的价钱全部脱销，四面八方的人来打听求她再做一件，愿意出十倍的价钱，她却说“打死我也不做了”。山上突然出现了野木耳，妈妈采回来晒干再卖出去，他们就要发财了，她们的生活充满了期待和梦想，可是有一天突然木耳就完全被采尽了，一朵也没有了。她说“没有木耳之前我们的生活也一样在过啊”。她睡在铺满羊角图案的毡房里，渴望有一人伸出手来搂住她，那是她的爸爸，她的兄弟，她的爱人，她突然泪流满面。是啊，生活的全部重担压在三个女人的身上，80多岁的外婆，妈妈，她。她怎么可能不偶尔流一次泪呢。可是流过泪后的她一转身，从自家柜台里抓出一把糖来给没带钱的衣裳褴缕的哈萨克小男孩儿，只为逗他多说几句她听不懂的话，看他深不见底的蓝眼睛，以及拿到糖后幸福的笑脸。面对荒无人烟的四野，她总是一个人，一个人在山上，在风中，在星空下，她说，这么盛大的美，让人感到悲伤。让她想流泪。她知道她的一生不在这里也不在那里，她知道她们只有面对生活的苦难时而欢笑。她说：要不然还能怎样？

 要不然还能怎样呢？这个坚强的孩子，她写字，写她的阿勒泰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写她深爱的妈妈和外婆含辛菇苦的却充满欢声笑语的生活。她饱含深情的笔墨喷薄而出，酣畅淋漓地写啊写，于是她的书一本一本出版了。我相信这对她的生活绝对是一个巨大的改变，最起码，她们有了可以雇佣车马的钱，用不着在大雨欲来的黄昏深一脚浅一脚在沼泽地里跋涉。她们可以住在固定的好一点的房子里而不是在零下42度的还结着冰的屋子里。还有，她可以有漂亮的花衣裳了吧，以及一切年轻的女孩子本该拥有的东西，她都应该可以有了吧？

二

我小时候对钱基本没有概念。比如寒冷的冬天，没有厚衣服穿，就一大家子人在屋里烤着火炉，火炉里烤着的玉米和土豆，香气一定是满屋满屋的。屋外北风一阵紧似一阵，夜里雪落无声，给炉子里加炭，加柴，那是完全感知得到的幸福。金色的九月傍晚，走在稻花飘香的田埂上，一个人也会抑制不住丰收的喜悦。月夜下出门就是蛙声一片，虫声如雨，星空无言诉说着的一种静夜的美。谁说生活困难的时候就无暇顾及身边的美呢，一定是顾及的。深入灵魂的。我是这样，李娟更是这样。

     记得大二时暑假回家，和妹妹到地里背包谷。因为想一次多背些回家，就把篮子装得满满的，背起来才发现包谷本身比自己的体重还重，走一步小腿就打颤，被压得头晕眼花。这时和妹妹说，哎呀，谁要是这个时候来帮我背我就嫁给他吧，别的不管了。才说完呢，晏同学就突然出现在路的尽头，简直高兴坏了。原来他到我家找我玩，听我妈说我在地里，就沿路寻着来了。后来当然他换我背了，我又换妹妹背。还有一个后来就是我兑现了我的承诺。

     我不是想讴歌我的爱情。我想说的是生活真的是处处充满着希望。这个李娟比我懂得一万倍。否则她如何在年复一年的寂寞荒芜的时间里写出这样美的文字。还有，我小时候我总爱抱着猫睡觉。它总是被我死抱着，我再醒来的时候，它早已跑了。我爱在冬天找树洞去偷松鼠藏的坚果，总是能偷到很多核桃。我还喜欢去河边洗衣服。洗好的衣服晒在河边的石头上树枝上，洗完在水里玩一会儿，衣服干了，再叠得整整齐齐背回家。爱在无人的旷野里大声歌唱。从来没想到以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没想到我的人生最后会落脚到一个喧嚣的城市，我的那些小动物，那条清澈的河流，那些快乐无比却也忧虑无边的日子一去永不回了。

 对了，李娟后来也有男朋友了。她带他回家。吃饭的时候喜欢喝酒的妈妈一个人喝着小酒心满意足，男朋友说“你妈妈可真是个酒馕饭袋”，她心平气和表示认可。最后，还有，还有一个消息，也是我喜欢听到的。据说，她就要调到新疆文联（还是作协？）了。我真为她高兴。她就要离开阿勒泰去大城市乌鲁木齐了，离开她深爱着的蓝天白云，离开漂亮的哈萨克小男孩子，她的小店，她的妈妈，她会不会悲伤地哭起来呢？

 祝福李娟，也祝福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