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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 by末回  第十九章

(2012-09-13 10:5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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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

分类: 小说

        任鹏飞醒来时,看见一名农妇装扮的女子正往碗里倒乌漆抹黑的药汁,见他醒来,冲他恬淡地笑了笑。任鹏飞一愣,片刻后疑道:「冷蝶儿冷姑娘?」

        冷蝶儿的笑意更深了些,她放下手中的东西,面向任鹏飞,冲他款款施了个万福:「任城主真是慧眼,奴家正是月盈楼的冷蝶儿,还曾与任二爷有过一段露水姻缘。」

        任鹏飞无语,环顾屋内一周,问道:「这是什么地方,我又为何会在此?」没说出口的是,聂颖人呢?

        「任城主为何会在此,你自己不知道吗?」冷蝶儿又是一笑,说不出的怠慢,与在月盈楼时的进退有度大相径庭。说完,她又转过身去,拿起桌上刚刚倒好的一碗药,走过来递到任鹏飞面前,「任城主,这是你的药。」

        任鹏飞没有接过,而是对着她微蹙眉:「冷姑娘,你是为何事而怨恨于我?」

        「怨恨你?」冷蝶儿一脸的惊讶,「任城主真爱说笑,冷蝶儿不过是一名青楼妓女,哪来的资格怨恨你。」

        还说不怨恨,这句句带刺的话又是什么?任鹏飞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子。可她既然不愿说,他又何必强求。在接过药前,任鹏飞问道:「这是什么檗?」

        这时,冷蝶儿瞄了他的肚子一眼:「安胎的药。」

        任鹏飞一噎,片刻后手摸上小腹,愣了半晌才喃喃道:「你知道了?」

        冷蝶儿长长地嗯了一声,顿了下,又道:「少爷也知道了。」

        「聂颖?」任鹏飞又是一呆,「他人呢?」

        冷蝶儿把药碗放在任鹏飞触手可及的地方,淡淡地道:「走了。」

        任鹏飞猛地抬头,漆黑的双眼笔直瞪过来,冷蝶儿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再看过去时,他的眼神已然变得沉冷凌厉,「他走了?」说完,又重复一遍,「他走了……」

        一脸的沉静,旁人全然看不出他此时的心情。

        「你很失望?」冷蝶儿鼓足勇气,扯着嘴冷笑,「因为少爷走了,你没有办法再利用他了是不是!」

        「你什么意思?」任鹏飞不解。

        「什么意思?」冷蝶儿冷笑声更甚,瞪住他的双眼满是恨意,「任鹏飞,你把少爷害得还不够惨么,你到底还想要怎么样,是不是要把他逼死才肯甘休!」

        任鹏飞一时哑然,「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以为装傻就能骗过去了吗?」冷蝶儿撇开视线,落在一侧的目光难掩悲伤,「少爷担任武林盟主时他的真实身分一直隐藏得很好,唯一知道真相的人便是你,少爷从不曾在你面前隐瞒事实,而你却一再利用他的这份真情伤害他。任鹏飞,我们已经查出来了,是渡厄城向宫中传递消息,最终导致少爷的真实身分公之于众,逼得他不得不逃到黔中的这片荒山野岭中。你看到少爷的一头白发了么,那是在知道事情真相时,他一时难以接受事实,导致气血攻心差点走火入魔,结果虽然保住一条性命,可头发却一夜全白……」

        冷蝶儿眼中的泪止不住的流。

        原本以为经过这次的背叛,她的少爷会痛彻心扉,彻底忘却这份感情,没曾想,他愿意舍弃一切,甚至不肯与他们联系,却在任鹏飞受伤之时,带他出现在他们面前,并开口请求他们救治任鹏飞。

        所以他出现的时候,冷蝶儿的心里,只有悲伤。

        于少爷心中到底有着一份怎么样的感情,才能如此令他义无反顾——

        闻言,任鹏飞呆默半晌,良久之后,才难以置信地摇头道:「不可能!」

        而冷蝶儿只是含泪看了他一眼,无言地转身离开,任鹏飞想去追,却跌倒在床边。

        「不可能——」

        无力再去追的任鹏飞只能朝她的身影大声地吼。

        腹中又开始如刀绞般的疼,任鹏飞抱紧肚子在地上翻滚,片刻不到又是一身冷汗淋漓。

        好不容易攀住床沿爬起来,手一滑,又滚落地面,小腹一阵钝物猛戳般的疼。可是再怎么疼,也比不上此时的心如刀绞,如果一切真如冷蝶儿所言,那么江颖又是以何种心情面对他,为什么没有在他昏迷时补上一刀,为什么还要带他来这里,为什么还肯救他!

        「聂颖……聂颖……」

        双手紧紧抓着胸口,只因这里,痛得快要撕裂了。

        「鹏飞!鹏飞,你怎么了!」

        倒在地上颤抖的身子被捞入一个熟悉的怀抱,任鹏飞费力地睁开眼睛,当看到一头银发之间那张熟悉且焦急的脸庞时,不禁悲从中来,用力抱住他的肩膀,把脸深深埋在他的肩窝中,眼睛很烫,眼眶却很干,想哭,却流不出一滴泪水……

        再不放开了,再不放开了。

        即便逆天而行,即便与天下人为敌,也再不放开了。

        小腹猛地一抽,任鹏飞痛苦地呻吟一声,下一刻,江颖已经把他抱起来轻放于床上,头一抬,取过放在床边的药。

        「来,快把这药喝了。」

        任鹏飞伸手欲接,可肚子实在是一阵一阵抽痛得有气无力,额上豆大的汗珠一颗颗往外冒,扶住肚子都来不及,哪还顾得上端药。

        江颖见状,便轻柔地把他扶起来靠在肩膀上,先用衣袖拭去他头上的冷汗,再端起碗盛起一小勺药汁,试了试温度,才送到任鹏飞嘴边。

        尽管快速地咽入喉咙,但苦涩的味道仍在口腔里蔓延,任鹏飞眉间微蹙,江颖忙道:「要不要加些糖进去?」

        任鹏飞摇头:「不用。」顿了下,又道,「不要用勺子,直接用碗喝吧,一口气喝完才不会这么苦。」

        江颖依言取出勺子放在一边,直接把碗贴到他唇边,在他张口时微微倾科,任鹏飞犹嫌他太过小心,用手托住碗底,锁着眉一口气把温度适中的药汁喝完。

        「我去拿些甜的东西给你吃吧。」

        江颖侧身把空碗放下,准备放他躺回床上时,却被扯住。

        「不用了,这点苦我还受得住。」

        喝完药,身子暖呼呼的,疼痛略有所减少,任鹏飞挪了下身子,主动躺进江颖的怀中,安安稳稳地靠着。

        江颖有点受宠若惊,僵着身子许久未动一动。

        任鹏飞闭目等身上的疼痛缓过去,片刻之后,脸色稍有平复,遂才开口说话:「聂颖,你知道了吧?」

        「什么?」

        「孩子的事……」

        任鹏飞抬眼,看见他正盯着自己的肚子发愣,嘴唇似有若无地抿出一个向上弯的弧度,抓住他的手,轻轻放在自己微隆起的小腹上。

        「一个男人怀孕生子……被吓到了吗?」

        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在他的脸颊旁边蹭了蹭,迟疑半晌,另一只手也轻轻覆了上去,轻抚他肚子上的隆起。

        「是鬼婆婆弄的?」江颖的声音低哑。

        「嗯。」任鹏飞点点头。

        「……青青也是?」

        顿了下,同样点头:「嗯。」

        江颖的声音又沉了几分,抚摸的动作停下,话中透露几分寂寥:「你说出来的那个时候,我没信……」

        任鹏飞覆上他的双手,淡淡地笑:「这种事,没有谁一听见就能够相信。」

        「是我伤了青青……」

        「你也救了她。」

        「……孩子要怎么出来?」

        任鹏飞略一思索,避重就轻地道:「等满十个月他的身子长全了就出来了。」

        「疼吗?」

        「现在不疼了。」

        「鬼婆婆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句话,勾起许多思绪,任鹏飞垂下眼帘,于心底不经意地一声叹息。

        「她被男人伤过,于是恨尽天下男人,想让男人也承受和女人一样的痛苦……」

        「伤她的那个男人,是我爹?」

        任鹏飞一时无言。

        而江颖,似乎低低笑了一声,笑声萦绕在他心底,丝丝缕缕千头万绪久久不息。

        任鹏飞忍不住问:「笑什么?」

        「我想起一句话,」稍一顿,「父债子偿。」

        任鹏飞闻言心头一酸,手上一收,不由得握紧了他的手,想说什么,张口却无言。

        两人皆再无话,只见江颖用空着的另一只手眷恋不已地覆在任鹏飞小腹上。任鹏飞微抬头,看见他依然盯着这处看,嘴角漾着一抹显得有些呆傻痴愣的笑。也不知怎么,任鹏飞不经意地笑了,身子挨他挨得更紧。

        也许曾经后悔过,但此时,他庆幸。

        「聂颖,还记得在点苍山上,你送我走的前一天吗?」

        「嗯。」回答的人漫不经心地应着,「记得。」

        「那一晚,是我求你……」任鹏飞脸皮再厚,有些话也终是说不出口,「因为我想……想,能不能再有一个你的孩子……」

        「嗯?」江颖困惑地看他,「是因为那一晚才有的?」

        任鹏飞略一点头:「是的。」

        「你怎么这么肯定?」

        「是因为红痣。」任鹏飞摸上自己的右臂,「鬼婆婆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只要我手臂上出现一颗红痣,就意味着我能像女人一样怀孕生子了……那时,我与你——后来,红痣便出现了。鬼婆婆说过即便我的身子被改造过,但像一般女子一样孕育孩子还是很困难的,所以那个时候,我也是在赌……没曾想,只一晚,便有了……」

        江颖握着他的双臂面对自己,点漆般的双眸满是难以置信:「不是意外……而是,你是自己想有的?你会生下这个孩子?」

        「你以为我会弄掉这个孩子?」任鹏飞微惊,转念一想,又恍然,可同时心里又不免发酸。

        江颖一定以为这个孩子是意外怀上的,所以认为他一定会打掉,方才如此眷恋地摸他的肚子,难不成是在心疼惋惜?

        「我不会打掉孩子的。」任鹏飞心口微涩,伸手去碰他的脸,坚定地道,「千辛万苦才保住他,怎么会就这样放弃。放心吧,我会好好地把孩子生下来的。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这次,给我们的孩子好好地取一个名字吧,我们一起看着他长大,好吗?」

        江颖已说不出话,只能用止不住颤抖的双手把他搂进怀里。

        任鹏飞头枕着他的肩膀,入眼便是一片苍白,禁不住伸出去摸,暗暗叹息,道:「头发怎么全白了?」

        「没什么,练功时稍有不慎便这般了……」

        听他这船轻描淡写,任鹏飞心中反而更是泛酸,手指缠着一缕银丝,怎么都不舍得放开。

        「聂颖,渡厄城在世间立足这么长的时间,牵扯甚广,其中不可能没有对手设下的暗桩,让人防不胜防……」

        「我知道。」江颖似乎笑了下,「我也曾在渡厄城中埋了不少自己的人手。」

        任鹏飞想了一下,说:「渡厄城财大势广,也许朝廷早在多年前,就把主意打到了渡厄城身上——」

        话未尽,然江颖身子却一僵,听出了他话中之话。

        江颖把他推起来,直视他的双眼,道:「鹏飞,你知道了?」

        任鹏飞颔首,认真地道:「我知道了你的事情之所以会透露出去,渡厄城有无法推托的关系,这件事我一定会调查清楚。」

        「聂颖。」任鹏飞突然轻轻唤他。

        「什么?」

        「你相信我吗?」任鹏飞直直地看向他,「相信我不是那个泄露你消息的人。」

        江颖抿唇一笑,「我信,只要你说,我便信。」

        他的神情柔和恬静,任鹏飞看着看着,眼眶又开始烫得厉害,他把头枕回他的肩膀上,哑着声道:「我会调查清楚的,一定会把那个内鬼揪出来……我会让你真正相信……我真的没有向朝廷告密……真的……」

        这时,江颖的声音响起,似从天边传来一般,飘渺得不真实:「不……鹏飞,我反而希望这是你做的……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没有一点遗憾……」

        「什么意思?」任鹏飞抬头,心里头的不安滋生。

        江颖轻抚他的脸,说道:「今天……真的很开心,让我再好好看看你……看看孩子……」

        另一只手欲摸上他的小腹,被任鹏飞一把抓住,只见他瞪着眼问道:「你又要把我送走?」

        江颖抽出手,没有放弃地继续抚上他的小腹,是在感受,也似是留恋……「再与我在一起,你会受到牵累的……」

        任鹏飞目不转瞪盯着他,双手再次抓紧他的手腕:「我来找你时,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如果、如果你放心我挺着大肚子再四处找你,就送我走罢!」

        江颖不说话,只是含笑静静地看他,过于平静,也过于令人不安。

        「聂颖,你不信吗?」

        他摇头,「不是不信,而是,太迟了……」他呢喃一般地轻语,「太迟了……」

        「什么意思?」

        江颖依旧只是淡淡地笑看他,不语。

        任鹏飞身子一歪,倒在他的怀里,长叹一声,道:「好吧,不论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说罢,迟疑片刻,伸手环上他腰身。

        被他抱住的人身子一僵,似是意外也似震惊,半晌才软下来反搂他,并用脸蹭蹭他的发间,举止之间皆是轻柔怜爱。

        任鹏飞想了又想,终还是提及了本该尘封的一件事:「聂颖,当你还是小江时,于武林盟上被困,我有派人赶去你母亲的娘家报信……只是,晚了一步……」

        为自己做过的事辩解,曾经是任鹏飞最不屑去做的事,只是如今,深怕这些事情是他与聂颖之间的阻碍,控制不了的,便想告诉他,当初的自己真的没有太绝情。

        他说完后,感觉自己被抱紧了些。

        「谢谢……」他听见江颖用沙哑的声音低低地说。

        「不用谢……」任鹏飞的胸口泛酸,「把你救出来的人不是我……实际上,我也只是冷眼旁观的一者,如果不是你母亲行动快,或许你真的已经……」

        「这事我娘和我提过,为了找我,她在江湖也买通了不少人,只要是稍有可能的人都要向她通报……而我与母亲,确实很像,所以一开始便被人注意上了,才会救得这么及时。」

        「原来如此……」任鹏飞笑了笑,嘴角带着几分苦涩。

        江颖伸手抚平他眉间的皱褶,「你不要自责,我不怪你……」

        「有时候,我反而希望你怪我。」不然心里,闷得难受,「聂颖,让我陪着你吧……你难道不想看孩子出生吗?」

        江颖沉默良久,才应道:「好……只要我还活着一天,我便陪你……」

        任鹏飞知道,他心里有事瞒他,可既然他不欲说出来,再逼下去也没用,更何况此时二人难得能如此平静相处,他也不忍再出言破坏。正因为知道可贵,才尽可能的珍惜。

        任鹏飞卸下所有防备,静静靠在江颖怀里,手指一直轻抚他垂在颈间的白丝。

        江颖低头便可见他一脸恬静的面容,双目看着他的一头白发,有一点点的入神,就如同曾经在万恶谷底,他盘坐在平静如镜的深潭旁边,一脸的悠然,那么的宁静,也那么的柔和,总令他情不自禁靠近。

        本以为,此生再不能见他悠然放松的惬意神态,没曾想,此时此刻,于他怀里,于他眼前,他便这么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来,令江颖心中一热,不禁把他搂得更紧。

        「鹏飞,谢谢你……谢谢你……」

        任鹏飞浅浅地笑。

        以前待他太过冷淡,现在只要稍放开心扉便能让他感动如斯,的确是他的过错,往后许许多多的日子里,他会尽全力弥补曾经的过错,加倍对他好。

        便这样,任鹏飞在这个山中的院落里住了下来。

        他的身体仍然不适,一下床小腹便抽疼得厉害,江颖便让他在床上躺着,什么都不用干,一日三餐与每日不得不按时吃的药皆是江颖亲自端来,此外,冷蝶儿再未出现过。

        任鹏飞在屋中静养,不时听到外头有人声,便猜出这个小院里可能住着不少人,只是不知为何,除了每日出现的江颖外,竟没有一个人进入过这间屋内。

        虽然奇怪,可任鹏飞也略有些庆幸,既然连冷蝶儿都知道他以男儿身怀孕一事,那么这院中不知道还有多少人知道,他们不知道又是何种面目,是惊恐还是嘲弄?

        尽管这条路是任鹏飞自己选择的,但是他却可以预料这种事如果公之于众,将会出现的种种可能——冷嘲热讽还是好的,最有可能是被世人排斥,甚至于被视为异类或妖孽,想尽办法铲除。

        他不得不承认,他无法承受这样的结果,所以他宁可避着躲着——

        就当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任鹏飞最后只能自嘲地这么自我安慰。

        「鹏飞,你以前来过贵州吗?」

        「没有。」

        似乎是怕任鹏飞寂寞,江颖总是尽量陪在他身边,然后聊些不着边际的话,似乎也是在享受他们之间难能可贵的温馨。

        「你知道么,因为地势险峻蛇蝎丛生的关系,贵州的山地很少有人进去,也几乎没有人知道藏在险恶环境深处的人间仙境,留在这里的这几个月,我发现了不少好地方,等你身子好些了,我带你去看看。」

        「好。」

        任鹏飞点点头,问道:「聂颖,在贵州的这段时间,你想得最多的是什么?」

        江颖笑了下:「想你。」

        任鹏飞一愣:「想我什么?」

        「想你现在在做什么,想你听到我的事会如何,想你知道我死了,会不会松一口气……」

        任鹏飞伸手握住他的手,不是很用力,却很坚定,他直视他的双眼,说,「聂颖,说实话,如果是一年前的话,或许真的会松一口气……」担心青青的事情会暴露出去,担心万恶谷的一切又会重演,担心他的继续纠缠,甚至很残忍的希望他就这么消失,「可是,现在的我不会,」他摇头,「不会……如果你真的有什么事,聂颖,把孩子生下来后,我会去找你……」

        江颖一直不说话,沉默了半晌,忽尔笑了出来:「不要说这种意气话,不会的,不值得……你是天下第一城渡厄城的城主,恁地意气风发、盖世无双,你是人中之龙,鲜人能及,不值得为我这样一个丧家之犬这么做……」

        任鹏飞叹息:「聂颖,你又在故意气我了,我早说过,我已经不是城主了……」

        「那又如何,渡厄城终究仍是任家的。」

        任鹏飞蹙眉,伸手抚上小腹,一脸扭曲地缩起身子,吓得江颖赶紧查看:「怎么了,是不是肚子又疼了?」

        「是。」任鹏飞实在忍不住想瞪他,「你故意气我,我一生气肚子就疼!」

        「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

        江颖手忙脚乱,又是运气又是轻抚他的小腹,不过片刻便弄得满头大汗,看在眼里的任鹏飞又好气又好笑:难怪程飞总爱使性子耍小把戏,原来看人为自己着急,心情这么好。

        等江颖急得就要跳下床去找人,任鹏飞眼明手快地一把拉住他,想了想,把他的手轻轻放在自己小腹上,说:「不要去找人了,你摸摸就不疼了。」

        江颖何其聪明,看见他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情,立刻明白自己被耍了一道,却完全无法生气,低头看着覆上他小腹的手,半晌之后,爬回床上,在他耳边低声说:「下回不要用这种事骗我,好吗?我会被吓死的。」

        任鹏飞不禁一怔,深深看他一眼,鼻子不禁发酸,伸出双手把他用力抱住:「对不起……对不起……」

        喝过药后躺在床上昏昏欲睡,可在迷糊之间似乎听见什么,睁开眼睛一看,江颖不知去了什么地方,任鹏飞挣扎起身,小腹于其间一阵一阵地抽疼,他只能扶住腰把这股疼痛忍下。

        比头一次还疼得厉害,当初都有六个月了,身子才会这般痛苦和疲惫无力,任鹏飞心想,是不是少了鬼婆婆的每天比让他喝的药汤的关系?

        而且在孕前,鬼婆婆每天会让他泡数个时辰的药澡,现在因为鬼婆婆已逝,这些事情都被省略了。虽说孩子是有了,但任鹏飞心里隐隐不安,总觉得这孩子——保不住。

        这些事情任鹏飞没有同江颖说,除了认为说了也没什么用处外,也实在不想再让他为自己担心受怕。

        而且任鹏飞自己也有打算,等江颖这边的事情解决了,就带着青青、哑姑与他一道回万恶谷,想必当年鬼婆婆屋中应该会留下些相关的药方或是书籍,按药方所写抓药吃下,应该能万无一失……

        「任鹏飞!」

        「砰」地木门被人由外推开,冷蝶儿一脸冷色走进来。

        任鹏飞不动声色地看向明显怒气冲冲的她:「冷姑娘。」

        「任鹏飞,你实在太过分了!」

        「冷姑娘何出此言?」

        「你还装傻充愣?我们已经获知消息,武林中人和朝廷的人马已经把我们所在的这座山头包围住了!」

        任鹏飞心一惊:「你说什么?」

        冷蝶儿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盯视他,而于她身后,敞开的木屋外,站满了人,站在最前面的一位老人任鹏飞曾见过,正是华府的管家,他与其他人一样,用充满憎恨的眼睛不住地盯着他看。

        任鹏飞轻抚小腹,暗中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逐渐加剧的疼痛,淡淡地道:「聂颖呢?」

        「你找他做什么?」

        「不管如何,这终归是我与他之间的事,你们无权置喙。」

        冷蝶儿大怒,红着眼眶骂道:「任鹏飞,你是不是仗着少爷心里头有你,才敢如此肆无忌惮?任鹏飞,我真想割破你的皮肉亲眼看看你的血是不是黑的,少爷都被你逼得沦落至此,甚至命不久矣了还不肯甘休,你到底还想如何!」

        任鹏飞浑身一震,盯着冷蝶儿久久回不过神来,呆了半天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刚刚说了什么?」

        冷蝶儿眼中的泪成串地一颗颗落下,伤心欲绝地道:「任鹏飞,算我求你了,别再伤害少爷了,他最多只有一个月……」

        「冷蝶儿,住口!」

        不知何时,江颖一脸森然地站在门外,左手拎着一只半大的野猪,进了屋后直接丢在地上,野猪哼唧几声,便一动不动了。

        任鹏飞看着野猪,忆起来睡前他说过这里的食物多素食少荤腥,长吃对他的身子不利,得好好补补。当时他没怎么放在心里,原来他方才消失,是猎野猪去了。

        再看向江颖时,任鹏飞的胸口不住的冒酸气,想说什么却不敢开口,深怕一张嘴发出的全是悲鸣。

        他想起了谷底时那个呆呆傻傻的野人,每天都变着花样给他弄吃的,只要他开口,不论有多危险也会给他去找……原来经历如此之多的事情之后,这个人,他还是没变……

        「少爷……」一见他,冷蝶儿不住的落泪,「你在这儿的消息传了出来,现在山下,全是朝廷的兵马和武林中人……少爷,在这里,最有可能泄露这个消息的人,就是他!」

        江颖没看向任鹏飞,而是对着冷蝶儿平静地道:「不关他的事,是来这之前,我杀了几个不知道什么门派的人,之后没有处理干净,想必留下了什么线索……」

        「少爷……」

        在旁人眼里,他此时便是一脸执迷不悟的神情,冷蝶儿见状更是悲从中来,再看向任鹏飞时,恨意更甚。

        「你这个妖孽,去死吧!」

        冷蝶儿抽出头上的银制发簪,朝任鹏飞一个箭步冲上去,尖锐的针头对准他的胸口就要刺下去,这时一只手横切而入,直接抓住她握住发簪的手,再一个反手,发簪掉在地上,冷蝶儿脸色丕变,捧着无力的右手返后数步,直至被见势不对跑过来的人扶住才站稳脚步。

        江颖轩然而立,面对屋中的众人,冷声道:「你们容不下他,我也没必要再待在这里,从此以后我不再是你们的少爷,与你们更无半点关系,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是我逼你们的罢,他们也不会再继续追究了。」

        说完,抱起任鹏飞走出屋外,他一脸冰冷,无人敢拦,见他就要走,老管家含泪出来追:「少爷!少爷,您不能就这么丢下我们啊!」

        江颖只是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便足下轻点,头也不回地飞身离开。

        任鹏飞脸埋在他胸前,任耳边风声呼啸,都不曾抬过头。

        江颖把任鹏飞带到一个山洞里,把他放在草垫子上躺着,随后开始清理山洞中显得凌乱的物什,把它们收拾好,全归置在一处。

        任鹏飞看过去,发现东西还挺齐全,吃穿住基本都有了,而且还有几本类似武功秘笈的书本和几样形状不一的武器。

        「你之前一直在这住?」

        「嗯。」

        任鹏飞靠在洞壁看他有条不紊地整理东西。灰暗的洞穴,让他不禁想起万恶谷底的那个山洞,比这个还宽敞干燥一些,风飘进来时,还会夹染淡淡的香气,鬼婆婆说那个山谷中到处都是毒。听起来无比险恶的地方,其实胜却人间无数。

        任鹏飞仔细地观察这个洞穴:「今天开始,我们就住在这里了吗?」

        「不。」

        「不?」

        「这里阴寒湿冷,加上没有熬药的工具,你现在的身体不适合住在这。你先好好休息一下,等夜深了,我带你下山。」

        任鹏飞看着他:「那你呢?」

        江颖头也不抬地继续忙碌,避重就轻道:「先安置你妥当了再说。」

        任鹏飞一时无语,手轻抬放置肚子上,低声叹息:「聂颖,我从点苍山跋山涉水赶到黔中,不是为了让你把我送走。」顿了下,冷声道:「我不会走的!还有,我有一件事要问你,刚刚冷姑娘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你会命不久矣,你为什么最多只有一个月,性命?」

        任鹏飞犀利的目光笔直地射向江颖,他则看着拿在手中的一本书册沉默不语。

        「聂颖,回答我!」

        半晌,看似发呆的人回话了,「冷蝶儿她……一时气极,胡说的。」

        任鹏飞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聂颖,你别把我当傻子!」任鹏飞还想说什么,张开口却是急遽的吸气吐气,覆在小腹上的手蓦地收紧,脸色瞬间变得青白,额上的冷汗一颗颗冒了出来。

        「鹏飞!」

        江颖丢下手中的东西,扑上去赶紧搂住他:「你怎么了,是不是肚子疼?」

        任鹏飞说不出话,只能不断地摇头。

        江颖一时着急,没有多想,取过一把利器直接划开手掌,把流出的血液送到他的嘴边:「喝下这个,能止痛!」

        任鹏飞一时间不知道是什么,迷糊之间吞咽了数口,待嘴里充满铁腥味,才逐渐醒悟,想把他的手推开,可手好不容易搭上去了,却再没有动弹的力气了。

        被迫喝了数口血液,冰冷的四肢渐渐发热,可还未待缓上一口气,他身上的血液如同被煮沸了一样,每穿流过一处,都灼烧得他浑身止不住的抽搐。任鹏飞便这样在极热极冷的交错中煎熬,在这一刻,意识一片空白,已然听不见身边传来的任何声音……

        喂了任鹏飞喝了几口自己的血后,江颖才发觉自己干了件傻事,他知道自己的血可以愈合伤口也可以止痛,当初青青喝下之后折磨她多年的病痛也于一夜之间好了。现在看到任鹏飞痛得全身冒冷汗,情急之下如法炮制,却见他更是难受得满地打滚,恨不能一掌拍死自己。

        「鹏飞,你忍忍,我马上带你去找大夫!」

        江颖急得顾不上被人发现,抱起任鹏飞直接奔向有人居住的村落,行如风驰快如闪电,不过片刻工夫便穿越茂密的丛林,来到山间的一个小村落之中。

        一个在田间耕作的农夫插秧累了抬身捶背,这时眼前飞驰而过一道白色的影子,顿时一愣,呆呆望向日影飞逝的方向,难以置信地道:「神、神仙?」

        而这位惊愣了一位乡野村夫的神仙停留在村中的一条小道上,抱紧怀中的人四处找大夫,他突然飘然而落,吓跑不少人,可终还是让他逮到一个来不及跑掉的人询问清了大夫的住处。

        任鹏飞睁眼的时候,看见一位紧张得满头是汗的古稀老人坐在他旁边,颤着手正要搭上自己的手腕脉搏处,心一惊,蓦然缩回手同时翻身而起,警惕地盯着这位老人。

        「鹏飞,你醒了?」

        正要张口询问,江颖一脸惊喜地闪了过来,一双手正要搭上他的肩膀,却在半空硬生生收了势,再伸手时,动作轻柔且小心,说话的声音都不禁放轻,深怕呼吸重些,又会让他痛得昏迷不醒:「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身子还疼不疼,我给你找了大夫,快让他帮你看看。」

        「我现在已经没事了。」一见他,任鹏飞松了一口气,「这里是什么地方?」

        「山下的一个小村庄——」

        「什么?」

        任鹏飞眉间一蹙,「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想起自己方才的情况,任鹏飞无法再继续指责,便又改口问道,「你来这多久了?」

        江颖略一想:「约有一盏茶工夫了——」

        任鹏飞脸色一变:「不好!赶紧走,快!」

        「可是你现在……」

        「聂颖,现在就走,好吗?」任鹏飞抓住他的手,看向他的双眼满是哀伤。

        江颖一愣,当即点头:「好。」

        在江湖中沉浮多年,任鹏飞自然清楚武林中人的行事作风,既然冷蝶儿之前说过他们已经齐聚于山脚下,那么现在山下肯定到处都是他们的眼线。任何风吹草动,都能惊动他们。

        现在江颖大大咧咧地就跑下山来,往坏的方向估计,恐怕此时外面已布满了人手。

        世间之事,向来是好的不灵坏的灵,任鹏飞猜想得果然不错,等他们一出小屋来到村口,便遇上了来堵截江颖的人。

        没有朝廷的兵马,全是穿着各类装束的武林人士,全都虎视眈眈地望着他们。

        一眼估算,将近百二百余人,任鹏飞没有见识过江颖的实战能力,不好推测,只是不管如何,面对如此之多的人马还加上一个身体不适全无内力的他,无疑如羊入虎口。

        硬碰硬实在危险,看来只得另想办法。任鹏飞面上不动声色,心中立刻开始苦思对策,几乎是同时,他脖子上一紧,立于他身边的江颖一把拽住他的后领迫他不得不抬头仰面,右手曲成爪掐住他的脖子。

        「你们马上给我让开,否则我立刻动手掐断他的脖子!」

        江颖冷声厉色,本来皆是一副势在必得的武林中人先一愣,随后面面相觑。如果江颖身边的人是他的同伙,不管三七二十一扑上去直接动手便是,这二人是死是活都没有关系,反正到最后他们都能名利双收;但若这个人和江颖毫无关系,并且只是一个不幸被劫持的无辜路人,那这件事便麻烦得很了。

        在这近两百名的江湖中人里,恐怕真正想救被江颖劫持住的人的,不到十个,更多的人是在犹豫,他们犹豫的是,这个人值不值得救,若救了他,江颖跑了该怎么办?

        可若不救,这人死了,他们见死不救的罪名是绝对脱不掉了。

        如果不重名利,就不出来混了,尽管骂名也是名,但比起受人敬仰崇拜,被人指着脊梁骨骂上祖宗三代却不是人人都享受得起的。

        也正是在这些人犹豫的时间里,江颖拖着任鹏飞向前走了几步,他们暂时不敢动手,只得跟着住后退几步。

        头被迫抬起,脖子被掐住,如此致命的情况之下,任鹏飞却心平如镜,非但没有一丝一缕的担忧,反而合作地随江颖的动作,露出一脸慌张的神情。只是他从未这么干过,原想表现得慌乱,结果在外人看来,他也只是轻轻地蹙起眉,略显不快而已。

        江颖就这么扣着任鹏飞一步步逼近,人群中终于有人按捺不住,「锵」一声抽出武器,大声喊道:「江颖不仅杀同盟主取而代之,背负无数人命,更勾结外敌搅乱民心,罪不可恕,绝不能让他这么跑了!」

        有人带头,立刻便有人起哄,很多人等的便是这出头鸟,到时候若真有什么事,推到这人头上便是。

        一声喝下,百余人如泄了洪般冲了过来,你进我退的局面顿时倒了个,江颖神色一凛,抱住任鹏飞的腰疾退数步,脚下一点,攀墙而上,踩着屋顶、人头越过这帮人一路飞驰。

        而这些江湖中人显然早有准备,一张大网兜头而下,若不是江颖身手敏捷一个鹞子翻身退了出来,肯定一头撞上去束手就擒了。

        逃走不行,看来只得硬碰硬了,江颖手中没有武器,在一个落腮胡侠客执刀扑上来时,眼明手快地先闪过攻击,手一伸劈上他的手骨,这名侠客一声痛鸣,手中的大刀失手掉落,江颖手一挥,直接握住。

        砍倒迎面扑上来的数人后,江颖飞快地瞥了眼怀中的任鹏飞,又在一帮人冲上来时,装成一时失手,暗中却运气用巧劲拍在他背上,看似很用力,实则只是把他打出几丈开外,直至撞上墙壁才停下。

        任鹏飞才站稳脚便被一些早看准时机的武林中人拉到了安全处,也在同时明白江颖此举的意思,原来一开始,就不想让他牵扯进来……

        等任鹏飞心急如焚再看过去时,隔着一段距离,除了黑鸦鸦的人头,再看不清江颖的身影。

        任鹏飞并没有就这么干站在一旁焦急,稳了下心绪后,他问守在旁边的人:「你们这次行动共有多少人马?」

        原以为才脱离虎口的任鹏飞多少会紧张害怕,可一看他冷静自若的神情,被问话的人愣了愣,随即才道:「具体我也不清楚,现在大概有一百七十人。江颖身手实在是厉害,这一百多人恐怕也拦不住他,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们已经放出消息,包括朝廷的人马,到时候会有更多人从其他地方赶来,人数只会多不会少!」

        听了这话,任鹏飞岂止是担心,手心脚心甚至都开始冒冷汗。

        再看向前方的战局,虽然离太远看不确切,但可以知道,只要没有后顾之忧,江颖还不算处于劣势,反而是围攻他的那帮人,前仆后继,却上一个倒一个,上两个灭一双。

        任鹏飞见此景,心中微惊,以前见过江颖习武和练剑,尽管一招一式皆精湛有力,但还不足以有现在这种毁天灭地的本事,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在短短的几个月时间,功力得以飞速提升?

        忽然思及冷蝶儿曾说过他命不久矣,难道……

        隐隐之间,任鹏飞似乎想到了什么,胸口似是堵上一块大石,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

        不行,不能再这样等下去!抬眼看见后方又赶来一帮人马,任鹏飞趁人不注意,悄悄退下。

        不少人骑马赶过来,上前迎敌时便下了马把坐骑随意放在一处,人数不少,马的数量也不少,任鹏飞掏出随身携带的小刀,对准这些马的臀部,一扎一个。吃痛的马长啸一声,几十匹马一撂蹄子埋头四处乱撞,惊马群冲进打得正酣的人堆里。有的人眼快,闪开了,有的人没注意,顿时摔了个狗吃屎,更严重者被马蹄子踩下,痛得在地上哭爹喊娘。

        原本一致对外齐心合力的这帮江湖中人顿时炸开了锅,跑的跑,骂的骂,乱成一锅粥。

        而一直被包围的江颖终于有机会腾空而起,手执一把长剑,把一样蹿上来的几个人挑起甩回地上之后,身形于空中划一道长弧,银色的发如雪一样散开,视线穿过重重阻碍,在任鹏飞身旁停留一瞬,飞驰而去!

        任鹏飞不由得上前一步张口欲言,思及什么,又硬生生收回脚步闭了嘴。

        有不少人赶去把受伤的马牵回来,然后发现马屁股上的刀口,顿时痛骂不止,现在江颖跑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追上,而马屁股上的伤口明显是人故意为之,看来是他们之中有内鬼!

        任鹏飞本欲在他们还没想起他这个人时偷偷跑开,可这时,一个人窜到他面前,指着他大声喊:「是他,他就是那个恶人的同伙!」

        指着任鹏飞喊出这句话的人,正是村上的那位老大夫,刚刚江颖找他看病时,便清楚了二人之间的关系。

        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时,任鹏飞于心底轻叹一声:流年不利。

        本还想找什么理由蒙混过去,可在一名剑客突袭而来,他反射性地挥拳击去把人打落后,更是引起众怒。

        没等任鹏飞回过神来,黑鸦照的人群已然朝他汹涌而来,任鹏飞提气往后一跃,竟飞出三丈余远,因过于震惊,落下时一脚踩空,差点难看地迎面摔一跤,好不容易站稳脚,又有一人逼至面前,他无法多想,伸手又是一掌,掌风浑厚雄劲,只用一击,便把人打落。

        几息迟疑之后,抽起一把掉落于地上的剑,于体内运气,发觉本该虚空的丹田却有一股暖流源源注入。

        任鹏飞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一凛,眨眼的工夫,思绪已经百转千回,最后定格在江颖喂他喝血的时候……

        只是,这股真气相较于从前,还是极弱,根本不足以恢复以前的功力,面对如此之多的人马,即便是武林第一高手也望而生畏,更何况如今的他。

        果然如他所料,不过才击退三四个人,他已经感到力不从心,尤其是才刚刚止歇不久的小腹又开始抽疼,并且为了保护腹中孩儿,他退敌之时顾忌太多,不能全力以赴,很快便落了下风。

        又有三个人看准时机冲上来,任鹏飞已经退无可退,右臂硬生生挨了一刀,染血的剑自手间滑落,险险避过劈头扫来的一刀,另一把大刀已然在半空等着他的前身扑上去。

        终是躲不过了。任鹏飞认命地合上双眼,随即便听到一声惨叫传来,再睁眼时,熟悉的身影便站在眼前,及腰的白色长发随风飘荡,手中的长剑击入刀客的身体,稳稳地举高,再狠狠地甩至人群之中。

        任鹏飞呆看着,眼眶泛红,哑然道:「……怎么又回来了?」

        这人走来,把他拥入怀里,低头看着他手上的伤势,脸颊轻蹭他的发,声音轻柔:「终还是放心不下。」

        不管当着众人之面,任鹏飞用完好的手紧紧搂住他的腰,脸埋入他的胸前。

        「聂颖,他们不会放过你。」

        「只要你没事。」

        「不。」任鹏飞抬头,双眼坚定,「只要你死,我绝不独活。」

        江颖微滞,手上收紧,抱住他猛然一闪,及时避过一把快如闪电的柳叶飞刀,紧接右手一挥,只听叮一声,飞刀被直接打向人群,当即便有人倒地不起。

        人群围了过来,这次是绝不可能再让江颖有离开的机会了。而他则把怀里的人护得周全,以一臂之力抵抗所有攻击,若实在躲不过,便用身子去挡,就是不让怀中的人受上哪怕一丝一缕的损伤。

        围攻江颖的人也不全是吃素的,很快便明白他怀中的人是他的软肋,便向同伙使眼色示意,接下来所有的攻击,不再冲着江颖,而全改向任鹏飞……

        任鹏飞很想抬头去看,可是一只手把他的脑袋按得死紧,所以他看不到周围的情况,只听到旁边不断传来的一声接一声的悲鸣和咒骂,独独听不见紧抱着他的人的任何声音,但这并不能让任鹏飞稍微安心,反而因为他过分的沉静而感觉到胸口撕裂般的疼痛。

        有什么滴到手上,粘稠滑腻,不止是这些,任鹏飞还敏锐地嗅到了空气之中挥散不去的血腥味道,浓烈的,且让他心惊恐慌的……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身边的打斗声更是激烈,不知过了多久,紧抱住他的人身子猛然一震,连任鹏飞都被震得眼冒金星,当抱他的人稳住身形之后,胸口一阵抽动,连声咳嗽,紧接着一股热气洒在他的脸颊附近。

        趁江颖咳嗽手无力之机,任鹏飞终得抬头,却见到了让他的整颗心揪起来的一幕:江颖浑身是血,白色的发已被染成斑驳的红,一张清俊的脸苍白如纸,嘴唇却被血染成鲜艳的赤色……

        「聂颖!」

        低头看向怀中的人,江颖扯着嘴唇笑:「我没事。」

        任鹏飞嘴唇颤抖:「是不是人死了才叫有事?」

        江颖深吸一口气,脸上难掩几分疲色,「我真的没事……」话未尽,又突然抱住他猛然地翻了个身,紧接又是一记巨震,江颖再次咳出一大口的鲜血,任鹏飞一回过神来,便探头往他身后看去,愣了。

        竟然连高手排行榜的第三名都出动了!

        之前任鹏飞的脸一直埋在江颖胸前,所以后来的人还不知道他的长相,此时他一把脸探出来,这第三名也是一愣。他认得任鹏飞,或许说,在江湖上混得时间长了的人,基本都认得他。

        「任城主?」

        他这一声不大也不小,在混乱的场面中实在引不起多大的风浪,然而隔得有段距离的任鹏飞仍然听见了,身子一僵,可比他反应更快的,还是把他护在怀中的江颖。

        只见他一伸手又把任鹏飞的脑袋压了回去,不顾嘴角挂着的血迹,对第三名冷笑:「什么任城主,冷大侠可不要在此信口胡言,江某和你们这些披着人皮的武林禽兽可没什么牵扯!」

        「找死!」第三名顿时被激怒,再次挥掌而来,这次,江颖抱着任鹏飞险险躲过了。

        任鹏飞双手抱住他的腰,脸埋在他胸前,眼眶发烫。

        他从来不知道江颖想要什么,而江颖却一直明白他最在意的是什么……

        「聂颖,如果逃不掉,我们就一起死吧。」

        呼啸的风中,他的声音细弱且哽咽,江颖有没有听到他不知道,接下来的一道划破长空的呼喊,任鹏飞听得一清二楚。

        「少爷!」

        「张伯!你们……」

        「少爷,我们殿后,您快走!」

        「张伯……」

        「不要管我们,您快走啊!」

        「不……」

        「少爷,您甘愿就在这里死去吗?」

        江颖一顿,抱住任鹏飞的手情不自禁用力。

        「走吧,少爷。」张伯苍老的声音似在叹息。

        任鹏飞能感觉他双手的颤抖,却也不再多言,一阵叮当响,暂时击退身边围攻的数人后,江颖抽身离开,凌驰而去。

        任鹏飞自他怀里抬头,看到的是年迈的张伯持枪带着十数人,义无反顾冲向人群的身影……

        有什么滑落至他颊上,滚烫得灼伤心口,任鹏飞没有伸手去拭,任它就这么被风吹干,然后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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