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骨嵌在园林中

——苏北水绘园印象

去年十一月间和几亇朋友去南通探望老友，途经如皋，逗留三日。在四海楼品尝蟹黄包，去定慧禅寺观塔，到龙游湖寻源，于水绘园踟蹰……

为有挚情守凄景，绘水脉脉咏风骨。

水绘园进得去难出来。

心系水明楼的清雅脱俗，情归冒辟疆耻为贰臣，董小宛于艰难之中与之生死相依，竟让我无端地想起明末抗清神童夏完淳，孔尚任《桃花扇》中的李香君；一亇是"千古文章未尽才"的少年殉国者，一亇是情殇撕扇遁入空门的烟花女子，这些明末复社的清流，不由让人感动得捶胸顿足，椎心泣血，仰天长啸！

水绘园绝不只是普通意义上的园林，它令我们观古思今，浮想联翩！

水绘园有妙隐香林、壹默斋、 枕烟亭、寒碧堂、洗钵池、小浯溪、鹤屿、小三吾、波烟玉亭、湘中阁、涩浪坡、镜阁、碧落庐等十余处佳境，我们在园中逛了五亇多小时，小三吾、波烟玉亭和水明楼‘让我驻足沉思，那是因为它们的景致中积淀了太多的爱。

入园漫步向前，冒辟疆的塑像耸立于青松翠竹之间，令人肃然起敬。明朝灭亡后，冒辟疆心灰意冷，于是把水绘园改名为水绘庵，决心隐居不仕。

沿着右边的石径，走过一座石桥，满塘的残荷敗叶，流水顺道而下，日光透过树叶斑驳地跌落在水流中，闪烁着，跃动着，为空寂的园子平添几许快意。

驻足于陈从周先生题字"天下名园"的 碑前，漫步在"古澹园"（现在的盆景园）里，盘桓在造型十分古朴的盆景边，在园内可纳凉品茗的凉棚下稍事休息，为疫情所扰，诺大的园子里只有我们几人……

出了园子过了河，绕过古城墙，穿过一座多孔桥，眼前山石逶迤，溪水腾挪跌宕。

忽见前方有亭，刚举起相机，袅袅的白雾竟从水面升腾而起，渐渐弥漫开来，湖心亭裹在白纱般的雾中若隐若现，我们不由惊叹，迅速按动相机快门，生怕眼前的仙境瞬间消逝……

后来才知道此处便是小浯溪，这座亭叫烟波玉，是根据唐代诗人李贺诗句“月漉漉，波烟玉”命名的。

此处最为董小宛倾心。为领略朦胧之美，她常随着月亮的升沉在亭中移动几榻，甚至半夜回到室内，她仍要推开窗户，让月光徘徊于枕簟之间。她常常倚窗而望，反复回环地念诵“月漉漉，波烟玉”。厌倦了尘世的纷扰，董小宛酷爱清净隐逸，清风薄暮，比起滚滚红尘，她以为两者有仙凡之别。她希望能与冒襄一年四季共同领略这朦胧之美，在静穆中哪怕素食淡茶度日。据说冒辟疆曾允诺董小宛让这小浯溪终年仙气飘逸，让小宛在自然平实的日常生活中过得精微雅致，超脱现世的卑微而享有诗意的人生。我想这大概便是修园者定时喷雾营造人间仙境之艺术灵感的由来吧！

踏着石磴，经由溪水，登上小三吾亭，细读介绍小三吾亭的文字，方知此景竟与元结亦有渊源。

镜阁很美，沉静地立于水中。阳光把婆娑的树影投在它的回廊上，雾气被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实在很难形容它的绝妙，看过那么多的水榭，镜阁是诗，是曲，是抒情的，羞赧含笑的…… 据说镜阁内陈列古琴台一座，瓦制中空，纹饰古朴，琴置台上。董小宛当年曾抚弦垂眸吟唱："病眼看花悉思深，幽窗独坐抚瑶琴。黄鹂亦似知人意，柳外时时弄好音。"

但阁子铁将军把门，我们无缘一见。

绕阁一周，给鹤屿上的鸳鸯和鹅儿们拍了几张像，给自己留了影。去长寿博物馆（匿峰庐）浮光掠影一番，然后到壹默斋休息片刻，这才绕回水明楼。

水明楼是乾隆二十三年（公元1758年）安徽盐使汪之珩在几近荒芜的水绘园洗钵池畔营建的，其名取自唐代大诗人杜甫"四更山吐月，残夜水明楼"的诗句。构筑此楼，包含着汪氏仰慕冒辟疆、董小苑，缅怀水绘园的深意；如今我观瞻此楼，思古怀今，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我们所见的水明楼南北长40余米，宽仅数米。前有轩亭，中有厅室，后有阁楼，藉九曲三弯的回廊相连接。室内空间不大，桌椅屏几，布置得井然有序。

因为有游客簇拥着导游，屋子的东西距离又窄，我便避到到西边的展厅，一边浏览冒董的生平简介，赞叹着明末清初江南才子冒辟疆与秦淮佳丽董小宛舍弃荣华富贵栖隐于此，一边想象着复社名士钱谦益、吴伟业、王士祯、孔尚任、陈维崧等在园中诗文唱和"士之渡江而北，渡河而南者，无不以如皋为归"的盛景。

古往今来才子佳人的故事不胜枚举，但如冒辟疆与董小宛除了郎才女貌，更因翦除奸佞，劻扶正义，而互相倾慕走到一起的实属罕见。冒襄在《影梅庵忆语》中用洋洋四千言，回忆了他和董小宛缠绵悱恻的爱情生活。

他们的爱情始于一个深秋的寒夜，董小宛刚刚参加酒宴归来，正微带醉意斜倚在床头。冒辟疆冒昧闯入自我介绍后，董小宛称赞说：“早闻‘四公子’大名，心中倾佩已久！”冒辟疆没想到一个风尘女子竟然对他们复明抗清的行为大感兴趣，不由得对她肃然起敬，而此时的董小宛，素衣淡妆，眉清目爽，果然与一般欢场女子大相径庭。

李自成攻占北京，清兵入关南下，江南一带燃起熊熊战火。清军肆虐无忌，冒家险遭涂毒，家产丢得一干二净。董小宛嫁与冒襄一路南逃。他们暂栖嘉兴海盐水绘阁时，董小宛曾在南北湖畔鸡笼山上面对暮春凄凉景致，感叹江河破碎，一家流离，泪葬残花。

冒辟疆二次撞见死神，全杖董小宛精心护理，才从鬼门关转身回府。据说第二次是因脊背长疽，危在旦夕，不能平躺，董小宛硬是用双臂托着，整整二亇月没放下，夜里也只是靠着打个盹。结果她积劳成疾，顺治八年（公元1651年）正月初二，在冒辟疆通彻心扉的哀哭声中仙逝，年仅28岁。

她爱“复社四公子”之一的冒辟疆风流潇洒，饱读诗书，更爱他正直不阿，敢于向阉党叫板。一亇风尘女子竟有如此节气，看淡金钱名利，崇尚有才学、有胆识、有正义感的士大夫，难道不值得今人称道並三思吗？

出了水明楼向左前行，沿着池的护栏绕观洗钵池，池水倒映着参差的楼宇，一叶小舟静静地泊在池中。

我好像把心留在园子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