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万圣节，我就会想到W君夫妇。他俩四十出头，有两个孩子，住在离我家不远的小山坡上。

万圣节又叫鬼节，我总是在这一天想到他家那座小楼。

那楼的侧面有一道弧状门台，有点类似古希腊神廟的风格。透过鏤空的拱弧，可以看到房脚下的绿草地和后院的松林。

我和J第一次抵访他家，就发出由衷的赞叹: 这房子真是好看别致！W君夫妇把我们迎进屋，孩子们快乐地跑来跑去。还有W君太太从国内来探亲的父母，听我们夸房子，欲言又止，站在一旁微笑。

W君是个很牛的理工博士，不光聪明能干，而且热情好客。我们一到，就请我们去后院露台就座。两位老人踟蹉着跟在后面。

拉开去露台的玻璃门，我和J都不由得愣住了。只见紧挨着露台栏杆的，是一片广阔的墓地，墓碑林立，松木森森。若没有这高出地面几尺的露台和栏杆，我们就象坐在坟岡上野炊一样。天还没全黑，但也快了，晚风吹过，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虽然都是做科学的，J尤其自谀彻底的唯物主义者, 我们这时却都不知说什么好。只见W君若无其事的往露台的餐桌上摆布杯盏，孩子们呼笑着穿行其间，W太太拉我看她沿墙种的南瓜。金灿灿的南瓜和肥沃的绿藤爬了一地，竟有点魔幻的感觉，让我想起巫婆变出来的金色马车。

等烤羊肉串儿和啤酒端出来的时候，我们已经泰然自若了。大家都不提墓地二字，只管喝酒吃肉。羊肉串儿的味道十分香浓，两位老人早早退席进屋了，W君夫妇一人搂着一个孩子，我们继续边吃边聊。这实际上是一顿非常愉快的晚餐。

我注意到楼上卧室窗户都是正对着坟场的。老人屋里亮着灯，拉着窗帘。

院子里没点驱蚊灯火，但是连一只蚊子都没有。

坐在回家的车上，我对J说, 蚊子也怕鬼，怕吸血鬼。J瞪了我一眼，过了好久，说，那可能是个烈士陵园。

“换了你，愿意买这种靠墓地的房子吗”？我问。

J说不会。我说，那你也相信有鬼啰？他说: 不是什么鬼不鬼的问题，就是心里会有点儿不舒服。J的话让我觉得W君果真“牛”得不一般，是我所知最心无旁骛，坚定彻底的唯物论者。

过了很久，有一天晚上，很晚了，有人从国内打电话给我们。他是W君已回国的岳父，那位在W君家和我们有一面之交的面色严肃的老人家。他用惊慌的声调，问我们可知道W君夫妇和孩子都到哪儿去了？他说他最近几天老是联系不到他们，打电话没人接，问我们能不能帮助问问或看看。听他的口气很是着急，声音都有点儿哆嗦，我们也觉得有点蹊跷了，赶紧给W君家挂了电话，真的没人接。留了言，再等等没回音，又挂了一个，还是没人接。我们心想再等等就一定去他家看看。

想到那山坡小楼的后院，我心里有点发紧。等到快12点，W君回电话了。他说他们都好好的。那为什么老人的电话联系不到呢？我们问。他说没接到国内来的电话啊！啊？！这是怎么回事呢？想来想去，最后我们都认为是老岳父糊涂了按错了键了。或者是老人家太想孩子们了，太紧张了，想太多了。

我们第二次去W君家，是秋高气爽的劳动节。那次老人家没来探亲，小孩子们都长高了。羊肉串儿依然飘香。就是W君太太抱怨着，她年年丰收的南瓜今年却没开过一朵花。W君也说奇怪，后院那两棵很挺拔的什么树不知怎么搞的，突然叶子全掉光了。我们看那两棵树，果真枯萎焦黄，就说一定是天大旱的缘故吧。W君说草坪倒是好好的呢，一滴水都没自己浇过。我们再看那荜连墓地的草坪，竟是天然的油绿一片，不禁心里大叹。

记得W君笑着打趣道，看来这树和瓜是吃素的。我烤肉烤多了，油烟把它们熏死了。

我们最终没问他，当初为什么想买这个靠墓地的房子。

我倒是好奇地问过一些美国同事，介意不介意住靠近墓地的房子，很多人都说不介意。他们认为墓地比小区安静。

有一次听几个美国人在聊天。一个女的说她的公寓在闹鬼，可能和对面的公墓有关系。其他人都不太相信。

“真的，我的冰箱门关得好好的, 老是突然自己打开，洗衣房的门也是的，好几次了”。

“可能是有车开过被震开的吧？有时你感觉不到的。我以前住在一座公寓楼，每一次大卡车过，整个门都在抖，嘎嘎的”。

“...笔记本电脑有时突然自动关闭。有一次，好几台同时关机。有一台还一会儿开一会儿关的，象是有人在和我做游戏“。

“我的天，接错线了吧？赶快请个电工查一下。要真是线路问题的话，那就不是做游戏了，会失大火的”。

“这个问题我怎么都想不通。我和我男朋友现在天天做噩梦，一天晚上，我们做的恶梦，竟是出奇地相似”。

“呵呵这太疯狂了”！“所以我就是不放心那个公墓，老是听到敲墙敲门的声音。我觉得家里有人”。

“哎别！那肯定是水管太老发出的声音! 再说，鬼老是待在家门口有什么意思呢？我要是个鬼想出来玩，就跑远远的去旅游　哈哈”！

相比之下，西方对墓地和所谓鬼的态度是热闹欢乐的。不像中国那么阴森静穆。他们的鬼节万圣节也充满了浪漫的色彩。每年到了这一天，我就会想到W君夫妇和那座小楼。他们是真的不介意靠着墓地住吧，我想，尤其过节，那是无比有趣的。看那些万圣节的彩画，我就想象他后院里的南瓜也是这样，长得象人一样的高，一排排的站在露台和墓地交界的铁栏杆处，每一个脸上都被刻成鬼脸点上烛火，咧开大嘴笑着，调笑着群集于居家附近的鬼魂。而人们成群结队地提着南瓜灯游走于墓碑间，萤火虫飞着，南瓜灯扑闪着，手上还提着装满了糖果的口袋，嘴里嚼的，竟让我想起W君夫妇烤的香气扑鼻的羊肉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