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花黄
(一)
    我们终于被耳目之欲征服了,视觉与听觉的享受,将人们带进了现代化。
    当一片片金色海洋从油菜地里汪洋恣肆起开来,钢筋水泥丛中便冒出如许的看客。他们且坐且行,且歌且吟,将视觉的狂欢泼洒在遍地黄花里,淋漓酣畅的表达着都市酿造出的无聊的诗意。
    从漠视风景,到寻找风景,人们究竟经历了一种怎样的心灵折磨,每个人都讳莫如深。从离开土地,到回归土地,人们究竟接受过多少次心灵拷问,每个人都心知肚明。然而,物是人非;风景依旧,情却不堪!
    这个时代,我们也许只能靠满足耳目的欲望来弥补心灵的空虚了。我不知道,当我们陶醉在满眼金黄的油菜花中时,我们是否想到了一株植物离开土地的后果,是否想到一个季节被另一个季节替代的无奈。当一阵阵菜花香气从大地的腹部弥散开,我们内心涌起的究竟是对声色的痴迷还是生机的礼赞。
(二)
    油菜花可以成为风景,我们也可以成为风景,但时间不能成为风景,历史不能成风景。
    春天来临,如果我们真的没花可赏,走近土地是不错的选择。我们看厌了奇花异草,我们腻烦了火树银花,我们便只有选择真正开放在土地上的花朵。那是我们安生的源,是我们思想的根。不仅只有灿若烟霞的油菜花,还有朴素无华的稻花、麦花、一切粮食上绽放的生命之花。但那已经不是去观赏风景,而是去追问灵魂,去寻找所有的来与所有的去的根源。
    人是最容易迷路的动物,他比不上一只蚂蚁,一只蜜蜂,一只猫或者狗。我们迷路不是因为耳不聪目不明,而是因为耳目的功能过于发达,看见了许多看不见的,听到了许多听不到的,于是干扰了判断,迷失了方向。
    我们不是鱼,却比鱼善于潜游;我们不是鸟,却比鸟善于飞越;我们忘记了自己生长的土地,忘记了扎在大地的深处的根,于是我们无法给自己归类,竟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
    我们欣赏花草,却不知道自己就是花草;我们鉴赏山石,却不知道自己就是山石;我们玩赏宠物,却不知道自己就是宠物;我们一窝蜂的盘桓在油菜地里,竟也没有想到自己就是去年播撒在菜地里的一颗菜籽儿。
(三)
    面对怒放的油菜花,我有种说不出的畏惧。我不愿意赋予绚烂迷人的油菜花以伤感与悲怆,但祖母那段平静的诉说像一片沉沉的阴云始终罩在那片金色的花海上,挥之不去。在那个饥馑成灾,饿殍载途的年代,我七岁的姑姑走进花香飘溢的菜地,她没有观赏菜花的雅趣,更没有抒情的气力,她只是知道满驻着菜花的菜薹鲜嫩可口。在一个春光明媚的上午,在那片满眼辉煌的菜地,在一瓣瓣菜花的飘舞中,姑姑忘情的咀嚼着突然到来的幸福,同时也将自己如花的童年永远定格在菜花盛放的那个春天。
    那个年代,被鲜嫩的菜薹噎死,被干燥的黄豆撑死的人又何止一二。祖母平铺直叙的表述一直让我很不解,以至于让我怀疑她是个不懂情感的老人。后来我才知道不是祖母不懂情感,而是我不懂。一个以土地为生的人,却在自己的土地里夭折了希望,情感早已被土地剥夺,泪水早已被土地浸枯,剩下的只有平静,心如止水的平静。
    土地还得耕耘,粮食还得播种,油菜花还都在每年的春天开放着。我不知道祖母会不会用平静的语调来描绘自己眼中怒放的油菜花,也不知道每年盛开的油菜花会不会抚平她内心的伤痛,我只知道我们依然还必须穿行在油菜地里,一边看着花开花谢,一边想着五谷丰登。于我而言,无论菜花开得怎么热烈,那都是一种表象。我在意的是被菜花掩盖住的油菜地的本质。我宁愿见到只是油菜粗壮而毫无美感的枝干,和暴露在枝干四周如条条青筋般绽出的菜荚!没有什么比这更动人的风景了。
    很多人热衷于表象的繁荣,而且对此不吝赞美,似乎只有他们才具备盛世情怀。然而,镰刀和锤子需要真实来砥砺,这是千万朵花解决不了的。在油菜花的时空里,你看见了遍地浮华,我却收获了满目凄凉。
(四)
    春天正在兴头上,油菜花如火如荼的绽放着。大江南北,到处都有出游赏花的看客。他们穿梭在田间地头,享受着晴空丽日,挥洒着诗情画意,赴一场盛宴似的神采飞扬。可是,除了矫情,我见不到他们任何发自内心的愉悦。也许,生活一直都是这样夸张,夸张得见不到本体,只见到装饰。
    那么,我们何必再回到长满庄稼的土地呢?
    我们忽略了一粒种子在泥土里孕育的过程,忽略了一棵幼苗在风雨中茁壮的经历,甚至忽略了他将结出什么样的果实昭示她的人生,却只注重现世短暂的虚荣,这究竟是谁导演的一场悲剧!
    一切都将过去,大地上没有永不变更的风景。
    在这青黄不接的季节里,我们需要粮食,不需要空有其表的繁荣。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