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平的诗︱树林尽头的一片夜光10首

 

章平：作有《章平诗选》、长篇小说《冬之雪》《红皮影》《天阴石》《桃源》《阿骨打与楼兰》等。诗《飘雪》曾获94年《诗刊社》“人民保险杯”一等奖，《赶车》获微型小说”春兰“杯第一名，2009年获中山华侨文学奖。

 

 

《我的眼睛，是宇宙两口深井》

 

我的眼睛，是宇宙两口深井

我每天打水，在自己深井里打水

打水是我使命，我必须完成

自从四十岁后，我就这么决定

 

宇宙到底多深？我不知道

我知道人两只眼睛很深，不要歌颂

我不打水，无底的心将招摇过市

我的手脚，何时长成宇宙的树林？！

 

不是我的某个我，站在深井边缘

宇宙的道理，简单又不简单

一粒沙一个宇宙，眼睛是两口深井

仰望星空，打捞自己的悲凉，喝着悲凉

 

 

《一棵走动的树》

 

离开故乡，甚至离开祖国的人

都是一棵一棵走动的树

所有的根，不在泥土，在自己怀里

 

最多的日子，面对镜子沉默

最多思考，离开泥土后如何行走

诉说声音，如电影苍凉的旁白

 

我也看见自己身上习惯的尾巴

如小时候习惯气味那样确切

人与人，挖着各自距离的沟渠

 

走动在异乡星空下，夜色浓重

走动的树，是奇妙风景，也是怪物

有时呼吸空气，都会带来伤害

 

每个夜晚，在临睡前，甚至入梦

都需要小心，筛着明天自由

未来温柔，还在别人的怀孕里

 

 

《月亮从水里爬起》

 

月亮从水里爬起

滴了一路的水

诗歌也就一步一个脚印

是水淋淋古老脚印

 

越过群山与树林

经窗口爬进了我的梦

与我睡在一起

像互相折磨夫妻？！

 

它抛洒晨曦金币

午后去窗外下雨

傍晚到湖边散步

它再从水里爬起

 

月照湖水流逝

也照湖水补充

我累积记忆碎片

如小时万花筒

察诗意多有幻境

 

我是否先溺死水底

再从水底爬起

我自己的一句诗

那也是刀割进语言

血流出的知觉

 

 

《不羞于说出》

 

说出月光的荒凉

说出自身的荒凉

说出生活的荒凉

荒凉也与真话为伴

 

不向飞鸟递去子弹

不向松树递去斧头

不向朋友递去阴谋鬼计

也不与雷暴闪电握手

 

向天空找回梦想

向石头找回翅膀

如精灵睁开眼睛——

苦难也会端出辉煌

 

从被丢失记忆黑暗里

回到温暖的家里

被要求的感激不会感激

伤口不会忘掉历史

 

 

《树林尽头的一片夜光》

 

走进树林，没有经过什么门

走出树林，也没有经过什么门

呼吸树木气息，也有花草的

丝毫都不神秘，也没有用手敲门

 

树林没有欢迎与不欢迎的姿态

好像我就是树林中一棵树

机缘巧合，我开始自己走动

树林对我离开，没有要我歉意

 

这里不会发生以下古怪的事

做一棵树为了利益，掐死另一棵树

松鼠为炫耀名声而制造皇冠

石头为一斗米折腰；树林会尊重树

 

我手头还有借来的脆弱时间

脚下是经过的路，走到树林尽头

一片夜光醒着，并等我走进去

一切皆自然，没有困惑又满布困惑

 

 

《记忆如草，在四周生长》

 

过去日子，被时间

一车一车拉走

拉不走的变记忆

如草在四周生长

 

岁月的镰刀，割掉旧的

又长出新的

到处是草的时间

练习举着草原

 

记忆一条、两条、三条鱼

一条河的鱼、一条江的鱼

一个大海的鱼

离开水后，没有活鱼

 

我们把盐撒进生活鱼汤

把鱼汤端上每天餐桌

我们吃自己的记忆

                                                   

活的记忆，不死的记忆

身体中的身体

打开它的光芒

也存有魔鬼眼泪

 

记忆不爱每一个人？！

也不恨每一个人？！

它就用天空一麻袋

收集着人的假意与真心

 

 

《静夜听雨》

 

我思念一个人时

这个人一定不在身边

窗外瓦檐雨水滴落

或你只在我的身体内运行

 

我哪里可抄近路

所有的慌乱都不是今夜的

 

我曾呼唤过一只雄狮的魂

空手赤拳与命运搏斗

身上所有伤痕都值得记忆

 

今夜雨水，像睡眠包围我

落下了过去的甜蜜

是你的手，满握了今夜甜蜜

 

静听倾诉，如是做着梦

大珠小珠，忽大忽小的爱情

遍地浓烈的阴影

 

不知命运穿什么衣服出场

戴什么手套找到你？

每个人都想知道的事？！

 

无时无刻不用自己战胜自己

鼓足勇气，冒雨跑向你

 

一个不死的精灵

我爱着你，自由的生命

我的眼睛，是宇宙的两口深井

 

 

《脸孔在塑造脸孔》

 

脸孔塑造自己的脸孔

消灭别人的脸孔

用一张脸孔

编码了亿万张脸孔

 

谁都努力

重复抓空的动作

抓取别人不能

忽视的那张脸孔

 

巨大阴影

穿透明亮欲望

以比铁锤还生硬的

姿态锤击脸孔

 

一个怪圈，引导出

另一串的怪圈

人奇怪地活在

不无遗憾的脸孔中？！

 

遍地的苦痛者

在感受黑暗

为什么不准点灯

制造阴暗的脸孔？！

 

伤肝怒火

在黑暗中悄然形成

终将以太阳光

展开一张革命脸孔

 

时代透过报纸

与电视新闻创造世界

我们的眼睛

何以无条件地信任脸孔？！

 

 

《桃花菩提树》

 

时间与地点，还是时间与地点

痛苦与快乐，因为时间与地点

失去与得到的，都是时间与地点

 

有人在鸟的声音里啼叫

有鸟在桃花花蕊里啼叫

桃花就等风吹过时啼叫

 

风一吹，又轻易送走十年

叹人生，梦一半，不梦也一半

手能抓住的，半点也没有

 

何为弄清楚，前世为何物？

还是悟不透，来生何为人？

石头的梦是石头？天空的梦是天空？

 

遥望花雨纷纷，近观花蝶纷纷

没有如何放弃？怎么认领？

时间是只猛虎，地点也是吗？

 

仰俯承受诘问，看生死交叉

忧桃花匆匆圆寂，春色匆匆勿碰？

万物沧海桑田，时间无影无踪

 

 

《我一生都在搬运影子》

 

我一生都在搬运影子

搬运一半光亮，一半黑暗

忘掉时间的饥渴与睡眠

我：一个圈套里卓越的搬运工

 

命运，抓人忧伤与疼痛

有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惊恐

你与镜子的你

如不共戴天，又共眠同枕

 

搬运影子，一个影子，无数影子

影子的核心，是影子没有核心

自由，是不是一个人的核心？！

 

灯光搬运黑暗的秘密

我搬运别人的嘲笑，自己的羞辱

你被你们眼神忽略，也是性别歧视？！

 

许多事，做是苦恼

不做也是苦恼。努力吗？

工作而无效

 

我嗅着走动，去每个词里摸索

不写诗的日子，也为诗苦恼

因为词的黑暗与明亮

因为无数次的归零及周而复始

 

比利时章平的博客

http://blog.sina.com.cn/u/5329816807

 

选编：苍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