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后诗人︱刘苏诗歌18首

    [新世纪十五年优秀诗人诗歌联展]

    刘苏，曾用笔名流苏，本名刘萍，1969年11月出生于湖北天门，现居山东东营。一直躲在黄河口某个荒凉小镇，静悄悄地写诗，发表和出版少量诗歌作品，鲁迅文学院第22届高研班学员。

绝路

 

绝路平坦，绝路开满

紫色的花，每一朵

都像绝句，我多么喜欢

行走在你们所说的

引人入胜的歧途

2012

 

 

我羡慕那棵树

 

它露出的骨头

多么美丽。

 

它露出的骨头开满了花

多么美丽。

 

我也有骨头，可我不敢

露在外面。

 

我的骨头里，藏着一粒粒种子，它连发芽

都不敢，更别提开放。

 

所以我羡慕那棵树，羡慕它的

无耻，甜蜜，以及坦荡。

 

 

午后

 

某个午后，老虎打盹的时刻

我来到公园，驻足观看

斜跨湖面的石拱桥

和它水中的倒影

 

一对连体的孪生兄弟，那么

亲密，牢不可破

 

直至风起，一只野鸭

从远处游来

 

 

鱼

 

我是鱼，

池子里的水令我窒息，

我渴望被钓走。

 

你甚至不需要鱼饵和鱼钩，

只要一根细细的绳，

小小的绳结。

我会张开没有牙齿的嘴，

轻轻含住，绝不松口。

 

即使把我带进沙漠，

让我在烈日炎炎下，

睁着圆圆的眼睛死去。

 

即使你一片一片揭去我的鳞。

千刀万剐之后，

还在油锅里承受百转煎熬。

 

即使最终，只剩雪白的刺和骨头，

我也要，亲爱的，你把我钓走。

 

 

水一次次烧开

 

水一次次烧开，一次次冷却。

无奈而绝望的水，它的伤痛仅仅来自

那双渴望的嘴唇。

 

多愚蠢的女人，在屋里绕圈子。

高跟鞋的声音比水声更响。

她让水一次次烧开，她折磨那些水。

茶杯空空，茶叶干着急，热水器加速运转。

水哀号，茶叶窃窃私语，茶杯请求。

她坚持拒绝，坚持抵抗，坚持等待。

她让水更渴，火更冷，茶杯更空。

茶叶的话多过她的话，

她的脚步阻止她的心。

 

一切平息下来，一切从未发生。

她走不出这间屋子。

 

 

失败者之歌

 

成功其实是可耻的。

我向生活举起双手。

愿意成为这个时代

最失败的人。

 

像所有被打劫的人，干干净净

掏出兜里的一切，直至粗糙的里子

像几截外翻的盲肠。

 

阳光拍打着河岸，河水比往日

更加喧哗，我越是爱你

越感到忧伤，我的爱也是失败的

像春天的蓟草等待秋风收割。

2012

 

 

梳妆

 

并未盛装出席，但她仍然希望

在走近的一瞬，他看见的是她的美丽。

这样的奢望是否过分，她在镜中端详。

拒绝多么容易，抵抗多么艰难。

 

她不挽留今生，她是在等。等到有一天，

山顶积雪停不下哭泣，结冰的海止不住波浪。

哑巴唱起歌，石头变成水。

北极和南极十指相交，星星在暗中

聚集光芒。

 

她在小小的院落梳妆，满院芬芳

对着一口古井。她坐在井沿梳妆，

斑驳的牛角，梳一下，是白天。

再梳一下，是夜晚。

漫漫长发是一个世纪。

 

他什么时候进来的？门什么时候打开？

也许门从来没关。门根本没有。

一朵微笑打开另一朵微笑，

一片雪花盖住另一片雪花。

今生还未停下，来生已经开始。

 

2008

 

 

小街

 

临街的商铺紧闭门扉，未及清运

的垃圾，零星散落

我独自走着，没有一个人

多难得的清静

我知道很快，比想象中更快

嘈杂的市井之声，将如脱缰的野马

奔腾而来……无数清晨，因这宁静

我甚至连那些垃圾也一同爱上

 

2014

 

 

无题

 

汽车的影子碾过草坪，

像在剿割那些青草，

所幸它们安然无恙。

 

有时我总担心，

世界不被注意的

那一部分……

2012

 

 

安静症

 

我病了

患了安静症

 

我的安静打扰你了吗

 

我的安静打扰了

你的热闹吗

 

请原谅一个对热闹

没有知觉的人

 

我这么安静，安静得像一枚钉子

 

我这么安静，安静得近乎死去

这甚至让我觉得有一点羞耻

 

也许我该剃个光头

事实上我一直想这么做

2014

 

 

某日

 

是谁勒紧时间的缰绳

让这平凡时刻从尘世起身

 

二十年前，我还是小不点

是水中漂浮的花

赤着双脚与世界邂逅

楼群像折叠的羽翼

繁花的枝头落满春日寂寥

 

我的记忆那么少，但颜色那么深

像你右手的普洱，我左手的咖啡

 

老去，我一直等待

这与容颜无关

那些暗藏的岁月

总会伺机将我们擒获

2011

 

 

复活

 

我醒来了。体内一百个我

同时醒来了——

 

汩汩。汩汩地，冒着热气。

在太阳下，雪地里，

晴空，或

纷纷的微雨。

 

一百只鸟。一百只，燕雀或鸿鹄。

同时醒来了——

 

咕咕。咕咕地，鸣叫。

 

我的耳朵醒来。心醒来。

没有什么

能够阻止我。

 

原来，我的灵魂中，还隐藏着这么

巨大的宁静！

像夜晚梦中的鸟，小鸟，泉，

——梦中的泉。

 

我如此安于贫穷。安于我心里的

一座城池。

 

上帝，你就是——

 

那一百只鸟，

同时飞进我心里，又从

我心底飞出。

2011

 

 

早春

 

冬日过后，板结的土地

开始松软，

潮湿。

 

灰鼠，青蛇，许多

不知名的小虫，走出

过冬的洞穴。

 

它们体内，一只

奇异的钟，几乎同时

敲醒自己。

 

蚯蚓在泥土深处拱动。

渐渐回暖的季节

带给大地无限生机。

 

万物如此这般，循环

往复。

我置身其间，忍不住欢喜怡然。

2012

 

 

祈祷

 

1

我并不知自己

理智得没有理智

节制得没有节制

 

2

一场新雨，洗净

公园的石板路，苦楝树

撒落一地的果子

 

黎明，像一座神殿

从天边升起――

 

3

春天已经过去，我依然

处在失重的状态

 

春天已经过去，我依然

像孩童爱着世界

 

4

我有一截余生，需要

缓缓打发――

 

不是作为礼物

也不是作为奖赏

 

5

每个夜晚，我都不死心

每个夜晚，我期盼奇迹重现

 

一个爱情携带者，不停地

复制体内的病毒

 

6

我想了又想

后来发现，我想的那些

基本上毫无用处

 

7

无论以何种方式，事情

总会平息，而结果

无非这样，或者那样

2012

 

 

一只在雪中飞翔的鸟

 

早晨，拉开窗帘

看见漫天飘舞的雪花

下雪了

我的第一反应是

尽早把这个消息告诉你

你知道，和阳光一样

雪总是令我感觉温暖

怀着欣喜

走在上班的路上

几乎等不及

我掏出手机

我想站在飞舞的雪花中

给你打电话

我希望你的眼睛

不会错过

今冬的头场大雪

这时，一团什么东西

迅急地从眼前划过

然后我仰起头，我看见了——

啊，没错，那是一只鸟

一只在雪中飞翔的鸟

而且，它的羽毛

还是黑色的……

2012

 

 

出租屋

 

站在窗边

你饶有兴致地

观察，几只麻雀

从一棵大树

不约而同

飞向地面

仿佛深秋的片片落叶……

许久，你转过身体

墙角的植物，以

不易察觉的速度生长

现在它高高的

离房顶越来越近

你感激它的存在

仿佛它是唯一

没有因为疏忽

而凋零的东西

你当然从没想到过

有朝一日，会在一间

出租屋里生活

阳光照进出租屋

出租屋的阳台是一幅

棺材的形状

出租屋的产权证上，写着

一个陌生女人的名字

---陈妲平

2013

 

 

告别式

 

他躺在那里。比活着时，

小了一号。

 

轻薄，干净，像一件

缩水的衣衫。

 

从来没有这么多人，向他

弯腰，鞠躬。

 

他熟悉这套程序，一生中

少有的，被尊敬的

 

但他还是紧张得一阵惶惑。

 

昏暗的人群，在一个

昏暗的大方盒子里。而透明的他，

 

在一个透明的小方盒子里。

 

他开始想念家里床榻的味道——

他不相信，他已经死亡。

2012

 

 

麦田里的墓碑

 

从青岛回河口，汽车行至平度

我摇下车窗，看见麦田里成片的墓碑。

夏日阳光一如往常照耀大地。这些

麦田里的墓碑，看起来温柔沉静——

就像某种植物

闪烁动人的光芒

我想起那本

名叫《麦田守望者》的书，以及

书中好看的插图。

这些死去的人

一定感到非常幸福——

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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