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行诗歌欣赏20首

    马行：1969年11月生，户籍济南。中国石油化工集团作协副秘书长。毕业于南京大学，曾任地球物理测量工程师，多次深入罗布泊、藏北等地质无人区。2005年由野外调回城市，现任教于企业高校。2001年参加诗刊社第17届青春诗会，鲁院第7届高研班学员。2004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系中国国土资源部作协诗歌委员会副主任、山东省作协诗歌创作委员会委员。作品获中华宝石文学奖、、老舍青年戏剧文学奖、山东省泰山文艺奖等。

我坐在昆仑山的石头上

 

整个下午

我坐在昆仑山的石头上

一动不动

那些大大小小的石头，浅浅的野草

肯定以为我是一块

新来的石头

望着一个个山峰，天上云朵，飞来的鹰

我如果一直坐下去

也许真能成为

一块石头

这多好，可南望佛国

怎奈突来的一阵大风，却把我的长发

吹动

 

 

可可西里之恋

 

我想安一个家

屋前是可可西里草原，屋后是可可西里山

在那里，我要做的第一件事

把阳光做成我的拐杖，把月光做成手提的灯笼

然后我到可可西里深处

做第二件事，找回我迷失在前世的

藏羚羊：一只是我兄弟，他比春天小两岁

一只是我姐姐，她比夏天还要大三月

还有一只是我的

女人

花开的时候，我做第三件事

骑一头草黄色的可可西里野驴，带着三只前世的藏羚羊

到青藏铁路边

等那列草绿色的火车开来

然后嘛，我们就把时光和幻觉打包

一起坐火车，返回

今世此生

 

 

等待藏羚羊

 

他来到可可西里，激动得东张西望

他总怀疑那些黄褐色的藏羚羊，是吐蕃王朝留下的

绝世之美

他说，有一只藏羚羊名叫央金卓玛

原来住在阿尔金山，现在喜欢到乌兰乌拉湖边游荡

如果央金卓玛愿意嫁给他

他将披一身草叶去迎娶

那天，卡车司机几次催他上车

他却舍不得离开。他在等待，等待那只名叫央金卓玛的藏羚羊

带着蓝天和云彩走过来

他在等待啊

等待那山高水远的生活

可是，那只名叫央金卓玛的藏羚羊却始终没有出现

他不得不上了卡车

他哭了，他透过车窗，再一次回头望

但见草原金黄，浅亮的河水转了一个弯后，正跟在卡车后面缓缓地流淌

 

 

塔克拉玛干

 

跪在沙上

我患有风湿关节炎的双膝

多舒服

无边的，微微的烫，像整个宇宙的跌打膏药

 

 

大风

 

塔里木，大风分两路

一路吹我

另一路跃过轮台，吹天下黄沙

 

 

小野菊

 

从天山向北，整个准噶尔盆地

加速，再加速

就在古尔班通古特沙漠边缘，东经91°23、北纬44°16

一棵小野菊，一个小仙女

拦住了我

她小小的，瘦瘦的，似乎迷了路，在地质越野车轮的前面

向我举起淡黄小花

 

 

天气

 

九月蒿草，十月劲风

此时，我的朋友扎西达瓦

正在准备过冬的棉衣、肉干、牛粪墙

他的妻儿

则忙着寻找一只误入迷途的羊

从山南到山北，没人在意那只飞鹰，它时而把天空缓缓抬高到云彩里

时而又把天空狠狠地降下来

 

 

我在大地上一天天地游荡

 

在大地上，我有三个家

黄河滩

开满梨花的园子

帐篷

我有三件宝

指南针

短刀

天上弯月

为了买一包香烟

坐着破吉普

我接连翻过了两座

荒山

我不小心

走到大地外面

看到了，人类丢失的

童年

可是，我膝关节有伤，不敢走得

太快

正在抄小路，悄悄

向前

 

 

在长江源

 

鹰来，让天飞

藏野驴来，让山岗久久地伫立

小溪来，让大地俯身

各拉丹东大雪峰来得最早，拨开云天，像祖父在微微笑

 

 

青海草原上

 

那么高那么远的草原上，只有那一个小院

梯子竖着

土墙下，停着一辆木板车

那是大朵的格桑花，在青海西，再次盛开

那小院，看上去

多么眼熟，仿佛很多个很多个世纪以前，有一个人把院门打开

等，等我此刻

再回来

 

 

无名岛上：古诗十九首

 

那么多的水鸟

那么多的枯叶，漂浮在水上

船在行驶。我一边吸烟，一边数点无名小岛上的小白杨

一棵，两棵……

不多不少，居然十九棵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古诗十九首》中的一首首小诗

该是这般模样

 

 

罗布泊

 

都三天了

大风还在刮

大风刮走勘探队队长，刮走技术员

刮走骆驼

指北针还在，方向却不见了

找不到车辆

找不到水

大风还在刮

刮走了生

又刮死

大风把灵魂刮到半空

大风还在刮

我不再是勘探队员

也不是马行

我空荡

我无边无际，我就是

罗布泊

 

 

小石头

 

我从万里之外的准噶尔大戈壁把你捡起

带到山东

这么多年，我顽固，我冷

我牙疼

似乎不是我把你放下。而是你，以西部，准噶尔大戈壁的名义，把我放下

放在山东

 

 

菊花

 

在开封城，在大宋王朝的背影中

她弯腰

她额头微仰

大相国寺的钟声

已远

她是花神，还是前来迎接我的一个小女儿？

她啊

到底是谁？

微风起

她在我面前，居然低下了头

向前

可闻淡淡香

 

 

天山克孜尔千佛洞

 

西土沙多，东土雾重

天山在，就是佛在？

佛不语

问多舛命运，唯天山克孜尔千佛洞前，一条小溪，拐了个弯儿

悄悄在走

 

 

圣地

 

出济宁，进邹城

来到孟子的家乡。孟子像前

新栽小树苗

低垂着几片叶，怯怯地，像犯了错的孩子

一棵，挨着一棵

 

 

微山湖上

 

游艇，荡着大水

小白杨，占领一个又一个小岛

西边的太阳，放射着霞光，这多像当年游击队员的土琵琶

在弹唱

 

 

火车

 

火车慢，载着我和她

一些似曾相识的人，慢慢向北

在当雄，火车陪着一个小小的县城，停了停

向前一百六十公里，在那曲草原歇歇脚，开始去更高的地方

错那湖边，火车头顶缓缓减速的天空

远眺忽隐忽现的卓格雪峰

火车把唐古拉抬升到海拔五千米

脸贴窗玻璃，找寻通天河、沱沱河

火车慢，火车慢得不像火车

像天外来客

出昆仑南山口

火车进入了柴达木。黑夜来临，火车越来越小，只剩下

一盏盏灯

 

 

行驶在准噶尔戈壁滩的黑夜里

 

天黑了

没有草木，没有村镇

鹅卵石

一片片的，也黑了

天更黑了

看不到旅店，看不到女人

我困了

准噶尔的戈壁滩，懒洋洋地，也困了

好多年了，一个人仿佛

只是一辆卡车

哐当哐当地，向前

再向前

望了，再望

天空那么远那么大，只有一点点星星

像露珠一样，湿湿的

小小的

 

 

在禅寺

 

我找寻大海

大海找寻三百年前，住我隔壁的女子

多少香客，留下钟声

在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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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编：苍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