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岚诗歌（15首）

    

    十五岚，女，本名李燕，上世纪七十年代出生。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2008年开始文学创作，有诗歌和散文作品见诸《诗刊》《星星》《中国诗歌》《诗歌月刊》《绿风》《诗选刊》《知音》《山东文学》《诗潮》等国内多家报刊诗刊和诗歌集。出版诗集《在接近阳光的地方》。

 

 

石头论

 

整个下午我都在切割石头：棱形，椭圆形

它们懵懂，或者缄默不语

不是我年少的样子，也不是我中年的样子

它们像一只息了鸣喉的蝉，坐在我身边

故作思考状——

它们是假山的一部分，让流水洗亮眼睛和身子

以示碎裂之声，穿过一条成语

成就一尊坐佛

整个下午，我都在静静地抚摸

“四十二座山峰之上，横竖都是风声”

我似醒非醒地和石头，抱成一团

免不了体会一些嘶哑，残破和暗疮

 

 

等雪

 

你要靠近内陆与河流，不要沿海，不要走进沼泽

假设的陷阱，从不示人

你只管顺着西伯利亚，最冷的寒流

前行。巴山夜雨的那盏茶

还有余温。窗前的第十二颗明月

刚刚隐没。一切等候

都还在朝一个方向，引颈探询

　　

你不过是化蝶的路上

从枝头跌下来的那声清脆

你偶尔说起，冬天有点冷

你说打开一双翅膀，总比抱紧一个人间

更容易

你说有人在这里期待，撒下更多的乡愁

你说着说着就不见了。一张白纸

四面楚歌……

 

 

关于蛙及其他

 

蛙在另一个洞穴里熟睡

阳光，空气和水，它们的舒适度

仅够得上一只烤箱，为一群野鸭

　　

提供折返。这是地理上已规划好的事情

我所关心的还是那些蛙，以及它们的鼓

怎样经过苦思冥想，来到我们身边

　　

我们说新鲜的犁沟，要注满雨水

狐狸的尾巴触到细枝，嫩芽

谚语里的农事，一年之计在于春

　　

而蛙依旧深藏不露。这日渐让人遗忘的小东西

当我摸到地上的麦子与油菜花

还在孤单地对望

才知道袅袅弦音，正处于青黄不接

 

 

对一株香樟树的臆想

 

它用体香迷住自己

尽管有那么多爱慕的手，举在半空

它需要的是一份坦诚

在进入盛夏之际，没有可供的井泉

踩着叮当的曲子，一路扶摇

它把每一处的绿荫，都当成土地

直接在上面播种鸟鸣和雨水

更多的时候，它是安静的

只管坐在年轮的中心，不受任何的神谕

来遣使自己，成为一个异徒

　　

而纠缠的影子，都在庙堂之下晃动

为了达到平衡，它力图拨开一层又一层乌云

以示栅栏的虚无

 

 

在森林中沉睡：致玛丽·奥利弗

 

假如你困倦了，我也是

我们不妨回到森林，将头颅靠在一起

我想大地不单记得你，也记得我

远离黑死病的庄园，始终有真理在那里解释一切

火光掩面而泣，你转身离去

只留下我，与河床上的星星茫然相对

夜色中的飞禽，不时捡起巫师的骗术

但我一直醒着——

像一只不起眼的飞蛾，撞向黎明

远处的大海依然动荡如床，你身着洁白的纱裙

天使般，缓缓走下浪花垒砌的台阶

我就要醉去了，或者再次昏厥

历经死亡的威胁，和磨难

难道，你不清楚我背向光芒的用意

是为了拧息一生的恐慌

 

 

蝉鸣

 

夏天入住人心，到处湿漉漉的

它不满足于绿荫丛的庇佑

尽力赶走一些鸟鸣

它有歇斯底里，和一发而不可收的鼓瑟

它成天和我为邻

早上为我拧醒闹钟，晚上为我送来黄昏

想必它是辛苦的，像一个正襟危坐的诵经者

在它的庙堂一心一意地念心经——

如果我的心情还被坏天气，控制

灵魂如花瓣般，鼓胀着寂寞

想想那只蝉吧——

它力图叫嚣的，都是为了把闪电装订好

雨水储存好

而它从高高的树冠上撤离时，不知道有没有人怀念它

 

 

和一只花喜鹊为邻

 

它是鸟类，我是人类

敞开的地方有一扇窗

我们共享着阳光，空气，和风……

有时候，我甚至喜欢上它的一切

比如在枝头歌唱

张开翅膀飞来飞去

对不满意的天气，可以大声抗议

不像我，整日陷入一座空房子

做一些枯燥的家务，写一些无关痛痒的文字

它有我不及的轻，没有房贷和生活的成本

也有我不及的重，经受沙尘，餐风露宿

和一只花喜鹊为邻，它仅仅像一根枝条上结出的果子

有时候，我把它当成我的悲伤

看见摇摇欲坠的尘世，握也握不住

 

 

大雨之夜

 

我乐意在一场大雨到来时，被你邀请

作为雨滴，至始至终都在穿透

我乐意伸出一截火舌，嗅出你的气息

尽管花环还不圆满，月色还未蓬松

尽管你衣袂飘飘，像个执手青灯的书生

 

站在窗前吟诵。庭院多么幽静——

梅子树刚刚挂果，枇杷叶又得葱绿

黑夜收买的现场，犹如一个陷阱

我愿意就此打住——

不再提着追击的棍子，勇往直前

 

我可以演变成午后的蝴蝶，黄昏时的狐狸

可以使出浑身的小刺，在花床上喊醒自己

我乐意变成灰小帽，鸟鸣，心如暖炉的小屋

我甚至愿意让思维停下来，成为一株茉莉

供你的窗户，拥有一处温泉

 

 

夏日之声

 

那是一节尖尖的荷藕，发出的声音

使用萤火虫点灯，把酒盅一样的雨珠

倒扣在池塘上面

等海棠花开，三角梅微笑，黄昏来临……

等一个绿邮差，从路边

把铃铛摇得直响——

 

谁让幸运的眼神，脱离于波利切利的画笔

谁来咬死闪电，宣读再生

被生命主宰的律动：魔法，幻觉与爱情

抱紧那个词：慈悲

 

 

旧梦依稀

 

坚持开放，开到五月的脊梁上

喊出刺五加，婆婆纳和看麦娘……

有谁知道我爱惜它们，如爱惜我的本真

长着石头胎记的河流，爬满藤萝的吊桥

比时间更难忘怀的，一座座引向生与死的山峰

还在遥远的地方，敞开大门

 

我不愿旧事重提，如不愿回到一些回忆中

去碰触那些柴门，刀镰，点起火把的松香枝

甚至饱受的饥馑，被断炊的日子一次次打倒

不要说生活的简朴，是生活的原装

不要说感恩慈悲，源自一个人的内心

不要说我为此独坐，成为一个缄默的人

想起明月与井泉，如同想起青草间的露珠

满眶含泪……

 

 

有蛐蛐爬出洞穴

 

有什么东西摔在地上，从杏黄到露白

月亮一次次跟踪

藏在草丛中的那声低鸣

隐隐让人想起，午后的麦田

一群捉蛐蛐的孩子，去嬉戏了

　　

这些年，我不断向远方打听

试图说出一片苍穹，听听它们交织的方言

并从中找出那根炊烟

不在乎它的高度与虚无，只在乎

从舌尖上醒来的一颗软糖

是一只活蹦乱跳的小昆虫

它离我的童年很近，中年很远

 

 

渴慕

　　

姐姐，荷叶边的裙子还在岸边捉迷藏

浪花一起一扬，我在这端，你在那端

整整一个盛夏都清凉在手上

我们写家书，写到深刻处

就听见鸟喉把江湖划破

秋色也好，皂白也好。我们是一对矛盾者

总是辨不出星座上的雷声，滚落何处

　　

偏僻的乡下那么远，那么远

我们客居的地方，芳草长出一茬又一茬

胡子脸的男人还没回来

我们梳妆打扮，同时把自己想成

一只飞翔的白鹭

 

 

想像麦子一样抵达一场睡眠

　　

多么葱绿，直接从山坡和田野漫上来

三分的梦寐，七分的慵懒

你就这样来到我的身边

处于分蘖，拔节，灌浆……

真理的镰刀距离收割还有多远

我们不妨低下头来，正视一种成长

并让美的事物一起浮现——

　　

谁的手中还拽着一枝蒲公英

谁的篮子还藏着一只蛐蛐

谁看见流水，湖泊，翠鸟一样明净的心情

谁遇见闪电，雷声，青蛙一样欢腾的爱情

　　

我们头也不回地走下去——

我们头也不回地忘记泥巴，乡路，表姐的对象

和我们宽大的，只有麦芒的叫嚷

没有卧轨危险的，睡眠高地

 

 

紫葡萄

 

淬火的日子，接近八月

你已无退路

——破败的、衰老的，一截扶着青云成长的梯子

与之拥抱的欢呼

穿过时间的攀比

从新生的叶子片里，渐渐褪去的羞涩

　　

有时，我直接把你想成

一个正在受孕的女人

她的丰腴、饱满，充溢于耳间的灌浆之声

有多少踩踏事件，在那里发生

那绝如朗月的脸颊，生动似喉的鸟雀

一些不为人知的甜蜜与忧伤……

 

直到她交出乌黑发亮的乳头

直到夜，又放大一圈喂养的光晕

 

 

七月七

 

今夕何夕？我用这黝黑的沙漠

聚沙成塔，塔顶之上：肉身，冥想

端坐于桂冠的王者

伸出你渴慕的眼神，汩汩流淌也好

暗自揣度也好。我荒芜的田地

开始止于一场诉说

是时候了。今天——

 

蝗虫不再萌动，四野放大于四野

我一个人抱着七月，独自归来

你看，我身上的露水还没干，帽子上的风铃花还在摇摆

谁的声音长久地围绕，喧哗，横陈于大地的

是昨天的景象，丝毫没得到宽恕——

 

我们一直有逃跑的想法，一直想在路上捡起自己的嘴唇

一直想口吐莲花般地，把时间停下来

企图一场轮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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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沐墨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