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继宗诗选十五首

 

    李继宗，回族，甘肃天水人。诗歌散见于《汉诗》、《山花》、《扬子江诗刊》、《诗潮》、《芳草》等刊物，曾获甘肃省第三届黄河文学奖，甘肃省第五届少数民族文学奖，著有诗集《场院周围》等。

 

 

这些树

 

这些树呼吸太粗重了

不像草，正借助风力把身子弯下去

 

这些树只借助风向露出它们的果实

这些果实累累的树啊

 

已经跑不动

卸不下，也没有和自己达成和解

 

这些树不易察觉地喘息着

挪动着，不易察觉地扑腾着

 

即使一只鸟叼走其中的一枚果子

它们的身体，也会比原来轻那么一点

 

 

想象力

 

为了证明这片林子里所有的树都象征着生死

我给你看了我最近写的日记

 

为了解释天空里的云变成雨下给了荒草中的小路

我所举例子中扯上了背叛，异性

暗涌和重蹈覆辙

 

为了往昔是性情中的，是悬挂的瀑布

流动的虫草的，同时，又是可堪回首

可拆卸组装，可增砖添瓦的

我给你说了多年以前的炊烟

在飘出多年以前的烟囱后，至今还在路上

 

不过，你似乎还是不太懂

在流水之侧，在一树沸反盈天的鸟鸣中

你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给

 

身体到时候了就交出去

交出去时再看上它一眼，从发肤到曾经的影子

粗粗地瞥一眼就行了

不用再顾虑它好不好

不用再挑剔它的过去

倘若这一瞥，身体里的云雾

流水和山峦还在涌动

不要惋惜，身体到时候了

回忆它的爱让时光像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

各个角落里有光亮

连曾经发出的细微的声音，也有光亮

 

 

门

 

简直疯了，这金盏、蜂群和月光一齐到来的人间

省略人和日，就只剩下门

 

这洪水漫过，大地剧烈震颤之后的大地

撤走人和日，就只剩下门

 

我听你咏春，说着惊蛰、清明、谷雨、芒种、小满

说着大农业，一个越说光线越从里往外照的门

 

加上人和日

就是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的人间

 

 

荷塘

 

我给你造了一个小小的荷塘

水深不过三尺，水面只能映着两个人的影子

月光照着的时候我不在

 

我有些日子不在了

你就把我不在的日子全记在荷花里

 

一朵，两朵

不能再数下一朵了，下一朵不叫荷花叫孤单

在这个小小的荷塘里装不下

 

你时不时就去数，我不在

你已经对我的音容笑貌有些模糊

 

 

潇潇雨

 

我的身体里有没有一场让人哀愁的潇潇雨

我身体里的高山

峡谷，流云，还有苍耳

不是隐喻，也无象征

它们蜿蜒曲折地环抱着我的心脏

血管，和皮肤下一次又一次的脉动

潮湿的空气

在这里找到了最大的斜坡和凹槽

所有的石头我认识

有的还自行磨成了幽光微芒的玉佩

吊坠。我认识我身体里刚刚没入的一束光线

任何飞檐斗拱

窑洞茅屋的建筑都没有

这光线代替我在柔软的草地上漫游

浅草，马蹄，它有时像一片草原一样呼吸

 

 

上一年，我把时光写寂寞了

 

上一年，我把时光写寂寞了

常看见时光发脾气时的屋顶漏雨，箭竹开花

也看见未生出翅膀的尘埃飞到了天涯

更看见比冰雪冷多了的阳光还照在旧窗户上

我的祖母，十年前就坐在那里看窗外

嘱咐我，在她走后要来上坟

 

上一年，我把时光写成了时和光

写成了两条永远不能相交的平行线

从我的笔和纸上延伸出去

那些还没有结束的悲和欢，爱与恨

又相互欠下了债务，我一点一点地偿还了一年

但仍然看不到什么尽头

 

 

 身体里养着一座空山

 

也许石头已经开过花了

再为我开一次花已经没有可能

也许树林里前一刻我认识的

斑驳的脚印，下一刻就要被风掠去

也许从一开始

身体里就养着这么一座空山

我认真地回来过

与它争吵，又与它讲和

我认真地养着它，它一直就在那里

 

 

 

吹散

 

梦里和孤帆远影对话，它什么都没有说

我说完我是你剩下的事情，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硌痛时跟岩石讲理

凭什么这么硬，请解释一下

比你硬的东西撞击你时

你突然发出的那一堆火花

 

有一次

我半夜听见整幢楼里响着的流水声就再也睡不着了

我听见明亮的水滴

从某些总要开裂的管道里挣脱出来

把自己滴成有影响的空旷

在深深的夜里

 

就剩下没有提到风了，你看

它有自己的裂纹，中间夹着矮小的刺与呼声

 

 

 

每天

 

念我还能静下来写字

草你就配合我

阳光你就像平时一样照进窗户

雨水再怎么落下也要让它爱谁谁

但迎我而来的微风

我要送给

飞一会儿就少一会儿的小鸟

 

从过去到现在

我仍然在光影剪辑的中年车厢里

翻来覆去

不是重蹈覆辙

而是一直在和这个把沿途时间

全部折合成好性情的你

达成和解

 

 

  

秋夜长

 

听菊花独开，啖酒，入醉时

把月光中流畅的叶子舞影一一拿掉

给周围，放哪处呢

 

秋虫宽松的歌喉有十里长

才亮了度假村客舍的灯光只有一米

我以身长六尺触及记忆里有你的石桌

忧伤的人

有一天我们不在一起了

也要像曾经在一起一样

 

继续听菊花独开，啖酒

微薄的这一瞬间，我好像听见在我们弯曲的命里

你长出了一口气的声音

 

 

 

空草地
 
找你你不在
我就想把你曾坐过的一片儿草地卷起来拿走
我先模仿你，像缠一个毛线团一样缠草地上的月光。
之后有些微风被我揉皱了
再也舒展不开，有些露水
推搡着，发出了像玻璃珠一样碎裂的声音。
因为我用力地卷，急急地卷
那些小虫小蚁们的新巢
也顷刻间化为乌有
现在，我只拿着一卷儿薄薄的空草地。
它实在没有什么重量
也没有什么温暖，我开始怀疑你
是不是真实的

 

 

 在长河上游

 

从这里起飞的鸟代表芦苇飞了

飞到很远，要落

就落在你经常听见鸟鸣的山梨树上

 

从这里捡起的石头像一个梦

把漂浮的梦，捧到手上凝视的感觉

是什么感觉

 

这里的猫儿草随风摇摆时像你对我说话

这里的落日，在时光的托盘上

和远山的怀抱里没有重量

这里的圆，不是圆满，也不是句号

 

这里有一道梁叫丹麻梁

我和你，很久很久以前坐在梁上许愿

周围是唧唧秋虫

 

是往昔，被秋虫用叫声

竖起来的，一朵朵草花的小地址

 

 

 

树林深处

 

我应该不是第一个来到树林深处的闲人

这里的瓜子皮和香水味散落在草地上

烟头还烧到了蒲公英，蒲公英已经飞走了

 

树叶和树叶之间的相逢短暂，愉悦

但只发出过沙沙，沙沙的声音

 

猫儿草不能和一闪而过的松鼠相提并论

肯定有一个大怀抱

将那么多青涩的果实，紧紧地抱在怀里

 

这里的小鸟孤单过了，留下的

大寂静，傍晚的大寂静，像风一样吹向我

 

 

 

病体

 

病体里药物各显神通的时候到了

它们翻山越岭时，我的肩膀疼了一下

它们挖地道，做掩体

瞄准了一个个制高点时

我的亲人正对着我说，你的病会好起来

我也相信我的病会好起来

我在外面喝水，是为了里面焦渴的丛林

我听一些让人宽心的话，是为了瓦解

病，这个设下层层埋伏的该死的

我暂时躺在床上，病体里的光晕挥发出来

被子盖不住它的昏黄

被子就盖上了我四周的宁静

 

 

 

 

 

李继宗新浪博客:   http://blog.sina.com.cn/cycwqjh

 

 

选稿：俭秋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