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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老寨》
三条河漂起西老寨。三条边的
画框,夕光的笔触,写意多过白描
我从不打扰蛙鸣,“一河湿十里”
这样的傍晚,总听见它们唠叨
用杂树林与南岸的城市对峙
以板桥幽会东岸老槐,西岸是麦田
渡船无桨,靠一根钢缆来来往往
船家,是我们前院邻居的远亲
有一眼井,我说它是薛涛井。
有一个池塘,我说那是谢灵运家的
梅花开时,我总想在岸上寻一寻林逋
《三川》
古老的三弦琴。岁月的手
一直在弹拨河岸的悲喜和盛衰
阳光的金拨子,划响激越
铁马冰河,金戈铿锵;月光
抹出委婉或者凄切,如泣如诉
洪荒、战乱、繁华及至鼎盛
所有曲调缠绕三条河流的命运之弦上
铮铮综综,嘈嘈切切
跳动的音符,独立却又相连
从不知其始到不知所终
我是三川长歌里一个可以忽略的颤音
如河滩上羞于说出自己名字的草
被雪压折,被霜染黄
却不曾离开。等待风来的时候
发出卑微的低鸣
《一条鱼从梦中惊醒》
河底裸出我龟裂的心
最后一缕湿气被太阳烤焦
一条鱼这时惊醒。没有蛙鸣
和鹭鸶的影子,只有不详的旱风
吹动水草干枯的茎叶
我多么不情愿它这时醒来
对世界上发生的一切
它毫不知情。滚圆和苍白的眼睛
充满疑问,没有抱怨
已把懊悔留给了我们
也许它应该呆在梦里
那里会有一眼小小的泉
汩汩地从水底冒着气泡,它追逐着
那些气泡,游得太快才有些口渴
紧接着是一场大雨酣畅淋漓
它醒来了,我却没有水
我能做到的,只是用单薄的身影
挡一挡太阳,让它在稍微的阴凉里
回到一个更长的美梦
《水洼》
夏天转身。河滩里留下众多的水洼
映着云朵的变化
和悄悄发黄的野草
我的表情被它们分割
天空躺下,更像一面打碎的镜子
对于未知的秋季,我尚无目的
一群候鸟飞过,带走我心头的那只
水面有小小的痉挛
涛声渺远。河床任大水来了又走
却漠视我整整一个季节的澎湃
只剩下水洼
《微澜》
月色如霰,寒夜封在水底
寂静抻平微澜。一粒沉睡的石子
梦见自己满身披绿
瞬间的惊恐又拉皱寂静
黑色漫延,泼醒水边居住的女人
《秋风吹来》
夏天被一群蚂蚁匆匆搬入洞穴
于是,那些树矮了,连带着堤岸
野草矮了,连带着田野
我们转身的当儿,村庄矮了
几个麦秸垛凸出来,撑不起
萎缩的记忆。天空渺远
不知哪根芦苇吹出第一管北风
滩涂在脚下摇晃,我们的心摇晃
母亲比去年矮了
她的泪光里,父亲的坟矮了
尽管来年三月还会长高
我的依赖失去支撑
影子一寸寸加长
夕阳也矮了
《发芽的石头》
那石头不在三月发芽,在四月
三月它还在梦里,雷声也叫不醒
它总是梦见自己只有一只翅膀
并且疑心自己是一条古船的遗腹子
超现实主义的梦令它生厌
醒来就抱怨四月来的太迟
很多石头四月也不曾发芽
它兀立在雨季前的河滩里
两片小小的叶子显出石头的肉红色
在它的右肩处,不旺盛,却很结实
用指甲轻弹,有叮叮的响声
更多的石头都不曾做梦
我想聆听嫩芽生长的声音
把耳朵紧贴了它的前胸
它正用腹语发着牢骚,说与其只生一只
翅膀,何如碎成沙子逐流而去
《汛期》
抱着双臂站在岸上
看看水与河床,水与阳光,水
与水的碰撞;看看浪花的掀起
与粉碎
让湿气在眼眶里绸缪
引发自身的河流掀起和粉碎
渴望澎湃,又惧怕决堤
我不如飞溅的浪花
往日的激情浓缩为
一粒盐,腌在自己的心头
涛声阵阵,继续冲击着
向东的河,淹没了向西的太阳
《三条河流穿过我的城市》
沙河,颍河,贾鲁河
穿过我的城市。写下这两行的时候
正有一片白云撑起天空的帆
三条河流逆着它的方向,于西城汇合
改名沙颍河,横贯城市向东而去
早年的帆影化作白云飘散
码头沉睡。船民的后代已不谙水性
河滩上,偶有残破铜钱放着绿光
那些坍塌的时间,让人觉得
河流在昔日是站着的
老人们常说起河水的清澈
他们贫穷而悠闲的时代
懊悔短暂。随污浊流来的还有繁华
我曾见一位上岸的钓者
带着齐全钓具在买干带鱼
父亲说过有种叫“船虰子”的鱼
会成群地吸附在船底,随船远行
而我,至今没有见过它们
《分别》
走了很久,回头
还能看到你的背影。我们趟过的
那条小河,弯弯曲曲
似乎拎起一朵浪花
就能把你拉回身边
风。阳光
天空大地均无遮拦
明明是各奔东西,我们却像
没有方向的蜉蝣
《小桥》
木板在时光隧道的某个点上
腐烂,老故事生成木耳
新桥墩沉默。小船载不动前人的背影
和木橹一起睡在水底
水泥桥上,三个老婆婆相互搀扶
步履蹒跚
她们不停地讲述往事
重复,颠三倒四
像以前那座木桥在风中发出的声响
少女在桥的另一头
回眸一笑
那片可以捉迷藏的树林
却不知去向
《在河床里见到一段朽木》
河床寸草不生
河心里剩一条小溪
牵着断流,缓慢地走着
一段黝黑的朽木,斜插在沙滩上
谁还记得那时的惊涛骇浪
太阳晒干了大坝的影子
岸边老槐,听见一声蛙鸣激动不已
几块巨石怔怔地遥望远方的家乡
朽木就这样指着天空
没有讲述船破桅折的悲壮
不生根,也不发芽。我走近它时
隐约听见其中传出的涛声
《还是老地方》
小河穿针引线,把我绣入
老地方。底色还是金黄
风在河滩里的麦浪上磨卷了刃
你的心也软了。你跑过来说
在远处,看不出我是漫步还是奔跑
只看见我跳跃时
淡紫色衣袖拂乱了云朵
假如今天你在
我会告诉你,我一直站着
《铁牛》
大铁牛在河道上
顺着东边的光线滑下
又被西边的光线抬起
反复磨损,从报警者变为景物
河床抬高,水位下降
它锈了,昃了
悠闲中的警惕渐渐模糊
罕有大水冲刷
不再测定什么
却被时间测定和塑造
《河床上》
躺在杂草上
试把那天的星空,拓印在今夜
流水声和着断断续续的蟋蟀
蹩脚地抄袭少年的天籁
风,仿佛一口气喘到现在
细细分辨,时光没有回流
一起谈论星座和永恒的人啊
我们曾经的无知和癫狂
还在水面飘荡。只是
少了你们,宽了河床
《古渡》
天空睡在水面,古渡醒着
河流依然
在这个小城交汇
岸边的人等在天空的梦里
古渡等他们从梦里走出来
木桥把疲惫放进磨光的橹声
碎月亮一曲未尽
两岸应答已逾千年
多少客商随流水而去
古渡还在,散落的船板躺在河滩
犹如失散的尸骨
《脆弱》
家人亲疏,友人远近
一朵花的开放或者凋零
都会在我的心海翻起浪
如一竿冬天的草茎
眼前的银杏树,又一片叶子落下
是月光压疼了它,还是浓霜
伤它太重?我的患得患失
把季节磨得更短,该怎么说出长久
时常翻检自己,以备
预料之外的不时之需
在雪花转换成泪水
晚云燃烧为火焰的时候
《天子山》
一块正在发芽的石头,遗忘了
多少赞叹。层峦插足
不能分开乾与坤的缱绻
一边是江山
千仞绝顶,直刺苍天
天未破,云中落下仙班的惊恐
一边是美人
在云端散花,馨香沁入心脾
有挂瀑倚翠,引来多少凡人的仰视
说不清游人和天子山
谁介入了谁的雄奇或娇柔
将军和石柱有几分相似
而又一个春天,问天子何在
风,绿了危崖,锈了刀剑
《写错的词语》
一个写错的词语
回不去了。它趟乱星星赶过来
带着虔诚的黑,扑在
白纸上。一个写错的词
顾不得被月光浸润
如无辜的瞳孔,和我
相互打量。知道错在哪里
也回不去了。它宁愿认错
把夜弄得更黑,风弄得更凉
意料之外,它
扯起天边一道微曦
涂抹又一个清晨
《清明》
四月,画笔是牛尾
在几座老坟上
画出黄色或紫色的花朵
花蕊用天真的目光
望向一条泥泞的路
蹬自行车的少年在烟柳中穿行
车辙模糊,替他酝酿眼泪
微风拍着喜鹊的快活
连日的细雨,早已慷慨地
抹去往年所有的赊欠
一时想不起今日的晴朗
与哪年相似。我看看天空
澄澈如洗,什么都不曾记载
《两团火焰捧出的清晨》
等待日出的我,被另一团火焰吸引
路的西边,一个裸着臂膀的女人在打铁
一张摆着镰刀和铁链的门板后面
石棉瓦搭起的棚子里,一个女人
抡着大锤,汗衫紧贴在身上
串串汗珠从和我同样的发梢滴落
她身旁摇篮里的孩子醒来,却不啼哭
看来在母腹已习惯了铁的撞击
她放下所有的坚硬,跑过去奶孩子
被汗水泡透的胸脯那么白嫩
孩子笑了,她也笑了
笑声之外,世界陷入寂静
所有男人在我的想象里冻僵。这一刻
东边,旭日升腾
西边,炉火燃烧
两团火焰共同捧出这个清晨
《静立鹳雀楼》
双眼蓄满春水
遥望落日,映出山峦青黛
可以接续古人的思索
也可以闭目几分钟
把寂静转给群山
让黄河滔滔地奔流在体内
《角度》
你说,用摄影师的眼光看
一枝桃花比一片桃林
更代表春意。低下头
思索的片刻,我的目光落在
几朵无名小花上
你说,天使乘雪花飞来
一片羽毛就是一颗宽容的心
我的目光烘干冬天所有的暗夜
穿长裙的女孩弹拨着旭光
背部瑟瑟生风
你说,写作就是让世界清醒
让一滴泪有着大海一样的深度
而我习惯了在黎明或者黄昏
用左右互博的掌法,把灵魂
逼回自己的体内
《剪影》
光线被水草拖到水底
红云沉入涟漪。
我叹息,撩水的一瞬间
你为我拍了一张剪影
定格一个黄昏,你只想劝解我
要懂得夕阳无限好
……夕阳真的无限好,多年了
每当它回眸看我
都隐隐闪现你的剪影
《情生鹳雀楼》
层峦多情,以庄严隆重的仪仗
迎接依山白日。远行的歌者
把吟哦留在层楼与落日之间
引领我逐层而上。寻找更高的眺望
与远方,早已达成的默契
亘古与此刻,我或者古人
落日多情,每一轮都潜入黄河
化作最细小的那粒河砂
带着我的目光,逐流归海
再次破晓而出,必是新生的一轮
歌者未归,我亦将去
而层楼与黄河的对话不曾停息
黄河多情,归海的路上从不止步
昼踏金轮,夜跨白马
借一帧楼影,慰藉远行的困顿
一滴水上岸与艾草幽会
也是因前生的约定
风过滩涂,诗诵依旧盘桓于高天
大海多情,你来与不来
它都敞开胸怀等待,无论沧桑变幻
千年间漂来的目光,层层叠叠
涛声的虚实之间
春天的呼唤如此诱人
这个春天多情,绿意在我之前
直达楼顶,南风吹拂三月
从鹳雀用自己的栖息
为高楼命名,已注定高阔和辽远
与心志和目光相连的必然
兴废之间,我想寻找心的安放处
我亦多情,歌者身影尚在
我却不只是怀古
落日、长河、海天,都在我心里
层楼、歌者、诗章,都在我心里
最高处的环视
——有回声传来
那是我的目光碰响了空茫
《麦天的城市》
麦子熟了
城市就搁浅了
木匠回去割麦了
泥匠回去割麦了
铁匠回去割麦了
司机回去割麦了
贩菜的回去割麦了
钟点工回去割麦了
扫大街的回去割麦了
理发师回去割麦了
保姆回去割麦了
吹唢呐的回去割麦了
大师傅、小伙计、老警卫
花匠、美容师、迎宾小姐
推三轮的、拉板车的、扛麻包的
擦皮鞋的、轧面条的
……
麦子熟了
城市就搁浅了
《雨后》
东方渐白。几颗星星
是昨夜那场暴雨
余下的
我站在泥泞里,仰望晨星
它们滴在我脸上
晶莹,温润
其实,我也想哭个电闪雷鸣
不惜用疼痛撞击疼痛
我也想哭个噼里啪啦,哗哗流泻
重要的是,哭过之后
可以新生一片蔚蓝
没有半点阴霾
《麦收前的寂静》
无风,无云。午后的村庄假寐
大地沉入麦收前的寂静
炊烟没有迟到之说
适时成为村庄均匀的呼吸
喜鹊衔起其中一缕
扇了几下翅膀就到了半空
谁的天堂如此的近
我的心跳突兀
仍不及几只蜜蜂的嗡嗡声
如果被它们蜇疼
我会产出蜜来
它们却绕开我飞走了
我的羞愧滴滴答答地
落在田埂上
麦粒大小的一点点红,一点点紫
在绽开
并不是意外的响动
《村外》
一个健壮的男人匆匆走过
一群鸭子嘎嘎乱叫
几座坟墓安静下来
《缝补》
被浓云揉碎的阳光散落于原野
羸病的老牛试着站起来
它扬起自己的尾巴,当作鞭子
扶犁人把犁头扎得更深一些
为了播下更多的种子
不想,把黄昏也犁碎了
是谁,把磨难铺成长路
被掩埋的阳光已所剩无几
夜幕四合,窥视布满一天
流泪的方窗整夜未眠
还有你,不肯妥协的女人
把捡起的碎片缝缝补补
拼凑为一片晴朗,先暖暖心
于是有风吹来
有嫩芽悄悄破土
有咔嚓咔嚓的拔节的声响
一垄垄,一片片,阳光葱绿地生长着
纵横的阡陌
由另一双无形的大手缝补
没有针脚
野花又开了,漫山遍野
《收旧书的少年》
收旧书的少年
不明白
我为何把旧书留下了
把新书卖给他
我说
新书是领导发的
旧书是自己买的
或朋友送的
少年指着已经收到的旧书
问别人怎么卖旧的呢
我告诉他
那旧书是领导过去发的
他摇摇头,还是不明白
《清晨,一些细微的声音》
露水从花朵上滚落……
婴儿的哈欠……
蚕儿在茧子索索吐丝……
母亲放下手中的活计,推开窗
大雁飞在云朵里……
……
一声无由来的轻轻的叹息
《茅根草》
走上小路的茅根草
刚脱离沟渠,就被行人踩伤
被风吹开的甜草味儿,若有若无
剩余的骨节,是它的半条命
一滴细叶上抖落的晨露
是它全部的反抗
春天来得匆忙,去得迅疾
前方的梨花正在飘飞
游人太多
皆不屑于一条茅草根的探望
唯有流水反复劝慰
用变色的语调,在沟渠里
简单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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