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送货工

      兮 杉

      中国三十余年的改革，最初的二十多年，目标很物化，小康、温饱、翻两番，解决人与物之间的问题，是生存的需求；而每一个个体，也把幸福寄托到物化的未来上。

      这些物化的目标陆续实现，但中国人也逐渐发现，幸福并没有伴随着物质如约而来，整个人群中，充满着抱怨之声，官高的抱怨，位卑的抱怨，人们似乎更加焦虑……

      ……

      幸福，成了眼下最大问题的同时，也成了未来最重要的目标。

      可是，幸福在哪里？

                                                            ——白岩松《主义和宗教谁先消灭》

      如果不是家里这次换房，我不会知道，在我居住的这座城市里，有着这么多的不诚实和不快乐：一个广告满天飞的品牌家具厂，送来的家具是残次品；一家牛气烘烘号称不进大卖场只经营专卖店的家具公司，运来的床是断裂的；送货工大都绷着脸，把心中的愤懑发泄在搬运的物件上；安装工想方设法兜售额外的附件，趁机赚上一笔；曾经热情过度的导购一旦掏出你口袋里的钱，那些信誓旦旦就变成了推诿，商品的质量和送货时间也往往成了未知数……一次次的失望、交涉和等待，磨练着我的耐心和毅力。我不明白，是我脱离了这个社会，还是这个社会脱离了良知？

      在我对这个社会逐渐失去信心的时候，我遇到了两个与众不同的送货工。

（一）

      这台洗衣机是在某电器商场店庆时买的，导购说是某著名品牌的新产品，正在促销。我约了送货时间，对方说明天上午10点送到。

      第二天上午10点，门铃响起，一个穿工装的小伙子推着个大纸箱站在门口，一脸严肃地说：“送货，你的洗衣机。”我低头检查外包装，他说：“你开箱看看吧。”我说：“按惯例，应该是安装工来的时候才开箱呀？”他说：“没关系，你看看吧。” 我见纸箱完好无损，就说：“还是等安装工来了再开吧，请你帮我抬到卫生间门口。”小伙子不吭声，闷着头把大纸箱抬过去。我道了谢，觉得他应该走了，他却依然站在那里，一脸严肃地再次说：“你……还是打开看看吧。” “安装工没来，我自己打开可以吗？” 我迟疑地问。“没关系，我帮你。”见我点头，小伙子立即拆箱。

      洗衣机的包装箱打开了，我发现机身两侧的贴膜不完整，左侧的漆面有道约5厘米的划痕。我认为售价五千元的洗衣机不应该是这个样子，想退货，又觉得小伙子大老远送来，让他再扛回去，有些于心不忍。我正犹豫着，忽然发现洗衣机顶盖外有几处明显的油污，我马上警觉起来——这是台返修机！我问：“这洗衣机是新的吗？”小伙子不吭声。我说：“对不起，这洗衣机我不能收，麻烦你还得抬回去。”听到我的话，小伙子如释重负，连声说：“没关系，没关系。”他手脚麻利地把洗衣机包装好，抬着走到门口，说：“大姐，你不要找他们了，我回去和他们说。”

      第二天上午，我收到一台崭新的洗衣机。

（二）

      某物流公司的调度通知我第二天送冰箱，问她送货时间，她回答：“说不好。”“没有具体时间，我不能总在家等着呀。”在我的再次询问下，她承诺第二天上午送货。

      第二天早7点多，我去了新家等候。左等右等，一直等到下午1点多，冰箱还无踪影。我忍不住打电话问调度，她把送货司机的电话告诉了我。

      送货司机的电话接通了，里面传来一个年轻快乐的声音：“我的姐呀，你也太性急了，还没装车呢！”“啊？你们调度可答应上午给我送货的呀！”我有些不满。“别急啊。我不骗你，我刚拿到出货票。”我听到的还是快乐的声音。无奈，我只能继续等待。

      又是7个小时过去，晚上8点了，冰箱还无踪影。我的忍耐已到了极限，打电话给司机，他说有点情况，一时半会儿来不了，他乐呵呵地说：“放心，今天不管多晚，我一定给您送到。”

      又是两个多小时过去，终于接到司机的电话，询问小区详细位置。随着女儿在电话中的指点，我们在楼上看见一辆大型厢式货车如“擎天柱”般开了过来。我这才明白，我那十几个小时的等候都是无用功，这样的大型货车白天是不允许上街的。可是，调度为什么不向我说明呢？

      由于众多违章占道的小轿车的阻碍，“擎天柱”走不动了，女儿下楼迎接，许久，才和推着冰箱的司机一块儿从电梯里出来。司机急忙道歉：“阿姨（现在不叫姐了），不好意思，耽误您时间了。”司机说，给我们前面那家送的货是一个大床垫，床垫不仅有厚厚的外包装，还打了木框，卸下来能挡半条街。货主要求司机把床垫送上楼，司机说，虽然送货单上没写送上楼，但如有可能他还是会送上去。无奈那个床垫太大，不拆包装进不了电梯，但货主既不答应在楼下拆包装又不肯出人帮把手，僵持了1个多小时，司机只好把那庞然大物又装上了车……在司机的解释中，我的满腔怒火化作了理解和同情。

      我家的冰箱净高1.9米，加上外包装也是个庞然大物。身材消瘦的司机仰头看看包装箱，再看看我们两位女士，笑嘻嘻地摇摇头，“你们靠边吧。”牢固的外包装被司机打开，可是，冰箱如何从底托上抬出来呢？我们三人合力抬举一番，冰箱岿然不动。司机已满头大汗，他喘了口气说：“还是我来吧。” 在司机奋力抬起冰箱的一瞬间，我飞快地将底托抽了出来。司机笑了，“还是阿姨能干。”他把冰箱挪进门，熟练地按照我的要求就位，接过我递给他的矿泉水猛喝几口，笑着说：“您自己收拾吧，我得赶紧送货去了。”司机挥着手向电梯跑去，“阿姨，再见！”

      此时，已近夜里11点。透过落地窗，我看见送货司机消瘦的身影欢快地跑出小区，那辆“擎天柱”般的大型货车缓缓地开上主路，融入川流不息的车流……

      这是两个普通的送货工，他们做的是最普通的工作，拿的是最普通的工资。虽然我们只有一面之交，他们却让我在这物欲横流的社会里，看到了诚实和快乐的火花。我希望，这样的火花不会熄灭；我希望，这样的火花能够点燃整个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