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日本电影

兮 杉

那是1970年的事。

一天傍晚，领导通知我们，干校明天组织少数人去襄樊看内部电影，票很少，每个连队只有三、四张，连里决定分给基建排的女青年一张票，让我们讨论一下派谁去。

离开北京已经半年多了，我们仍然不适应干校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单调生活。冬季因为下雾凇压断了电线，在几个月的停电期间，别说看电影，连书都不能看。现在，有了去襄樊进正规电影院看电影的机会，大家都非常向往。晚饭后，基建排的女青年开始了热烈的讨论：

“是什么电影啊？”

“听说是日本电影。”

“是不是要看很长时间？”

“听说要演八、九个小时呢。”

“噢，我知道了。是《山本五十六》《啊！海军》还有什么来着……反正是三个日本电影，打仗的，可好看了。北京早就演了。”

从1966年夏天开始，我们能看到的电影只有新闻简报和那几个老掉牙的战争片，里面很多情节和对话我们都能倒背如流。尽管如此，偶尔放一次电影，在那简陋的露天银幕前后，仍然聚集着众多的五七战士和当地老乡。那不是去看电影，是去凑热闹，是为了调剂一下单调乏味的生活。

大家提出要求，去襄樊看电影的人一定要认真看，牢牢记，回来后把电影内容讲给大家听。但是，只有一张票，让谁去呢？有人提议，让我去，因为我的记忆力好，三部电影一起看，这可是考验记忆力的时候。还有人提议，让小M去，因为小M会讲故事，在那些没有电的夜晚，她经常绘声绘色地为我们讲她曾经看过的小说。最后，大家举手表决，小M比我多了一票。

小M是我的好友，她当选为看电影的代表，我很羡慕，但不能嫉妒不能恨，高高兴兴陪着她去伙房领第二天的午饭。伙房为那几个看电影的人准备了糖包和鸡蛋。

连里通知，明早七点，干校派车从泰山庙送看电影的人去襄樊。小M和三连看电影的两位叔叔约好，明早六点准时出发，小M说，明早五点半她必须起床。“连闹钟都没有，你怎么掌握时间呢？”我问。“没关系，我自己会醒的。”小M自信地说。

第二天早晨，天刚蒙蒙亮，我听见小M起床了。她摸黑洗了脸，悄悄走出宿舍，我迷迷糊糊地又进入梦乡……然后，我们和往日一样起床，吃早饭。

早晨快八点的时候，我们拿着瓦刀准备上工，小M推开宿舍门走了进来。“怎么回事？”“电影不演了？”“你没赶上车？”大家七嘴八舌地问起来。“嗐，别提了！”小M沮丧地说。

原来，小M和那两位叔叔提前走到泰山庙，等了一会儿，开过来一辆后开门吉普，小M是个懂事的孩子，她等别人上得差不多了才准备上车。这时，一个干部拦住她问：“你多大了？”“十六岁。”小M老老实实地回答。“不满十八岁不能看这电影。”那干部不由分说，把正往车上爬的小M拽了下来。

小M欲哭无泪，眼睁睁看着吉普车开跑了……

一屋子的女孩子叽叽喳喳议论起来，“那人是故意不让你去！”“就是，他们通知的时候怎么没说非得十八岁呀？”“咱们这里只有一个够十八岁的，早知道让她去了。”

听着小M的叙述和大家的议论，我忍不住大笑起来，这件事太有趣了，结尾就像欧·亨利的短篇小说一样出人意料！

小M提着瓦刀和我一起上工，一路走一路有人问：“你怎么没去看电影啊？”小M只得一次次复述她的“悲惨”遭遇。在小M的一次次复述中，我飞快地想好了歌词，填在一首曲子里：

《山本五十六》八个钟头啊，

小M五点半起床去看电影啊。

拿着糖包上了汽车，

叫别人轰下来呀！

拿着糖包上了汽车，

叫别人轰下来呀！

      ……

不知道朋友们有没有过这样的现象：在某段时间里，某一首曲子或某一首歌，总是在你的脑海里反复出现，让你忍不住反复吟唱。我和小M把这种现象称为某段时间的“主旋律”。也许人的大脑会互相感应，我和小M经常不约而同地唱某一首歌或用口哨吹某个曲子（我俩的口哨都吹得不错）。

我那天的“主旋律”就是上面那首刚被我填上词的歌曲。我唱一遍，就想到这件事的结尾，忍不住笑一会儿。但小M没有和我一起唱。

直到傍晚收工，我和小M并肩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我还在哼唱这首“主旋律”。“唉，你怎么这么爱幸灾乐祸呢？” 小M叹着气说。我的歌声戛然而止。

一向对我宽容忍让的小M终于忍不住说了我，我也觉得自己实在有些过分。但我不是幸灾乐祸，只不过，在那单调乏味的生活中，暂时为自己找到了一点儿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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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们问我这篇文章里我胡编的歌怎么唱，我根据记忆把它写下来了。因我多年不用简谱，不知写得对不对，大家凑合着看吧。原曲是我很小的时候听收音机里唱的，不知道是什么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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