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奶羊

文/朱钟洋

上世纪八十年代，他出生在一个边远的穷山村里，村前连绵起伏的大山，怎么也望不到边，像一道道无形的高墙，把村庄和城市阻隔开来。

或许是因为日子太穷苦了，他八岁那年，母亲钻进浓浓的月色跑了，再无音讯；他的父亲害了顽疾，躺在床上苟延残喘了两个月后，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他不得不和爷爷挤在了一个屋檐下。爷爷看着他，叹了一口气：“你是来我家要债的，还是来索命的呢？”他懵懵懂懂地摇摇头，又点点头，一脸茫然。爷爷老了，干不动体力活了，但他还得养活自己和奶奶。现在家里又添了他这张吃饭的嘴，日子过得比苦瓜还苦啊。因为饥饿，他常常和村里的孩子去山林里寻找野菜、树皮充饥，吃得浑身浮肿。但，逢年过节，爷爷总会做几个麦子粑粑，爷爷却从未拿一个递给他，即便奶奶拿一个递给他，也会遭到爷爷的白眼。爷爷是个迷信的人，打心眼里恨他赶跑了母亲，还克死了父亲。

爷爷不仅没有递给他麦子粑粑，还不让他继续上学，他伤心透了，他还怀疑自己和爷爷毫无血缘关系。

他必须继续上学，因为他要离开这个穷山村，离爷爷远远的，去城里寻找自己的生活。他每天偷偷溜进村里的学校，扒在窗台上，眼巴巴地看着教室里的一切，然后牢牢记住老师讲的每一句话。

那个冬天特别冷，厚厚的白雪覆盖了山村，学校的窗台上结了一层薄冰。他紧紧地扒在窗台上，手被冻得通红通红也浑然不觉。“啪”，他从窗台上狠狠地摔了下来，小腿摔肿了。他痛苦地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回了家。

那天，爷爷没有像往常那对他冷眼相看，而是沉默了许久，然后用白酒使劲擦他的小腿。第二天早上，爷爷破天荒地找出一个旧黄背包，让他去上学。爷爷淡淡地对他说：“村里从未有人读出啥名堂来，量你也不是块读书的材料。”

后来的日子里，爷爷从隔壁村买来一头奶羊，每天挤出小半桶羊奶走村串户去叫卖。还是因为山村太穷，那小半桶羊奶常常有一大碗卖剩下。他看着羊奶直吞口水，他想尝尝羊奶的味道。他忍不住用手指戳了一下羊奶桶，想放入嘴里添一添。爷爷使劲打他的手心：“你个饿死鬼投胎啊！这羊奶是用来卖钱的！钱！你懂吗！”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他从小学读到了初中。他的成绩一直很好，他想考上县高中，然后上大学。可是爷爷对他下了最后通牒：“除非考上了中专学校，否则读完初中就去当伐木工。”

当然，那个年代，中专学校毕业后教育局包分配工作，而且是政府职工一类的工作。但，那个年代考中专学校是千里挑一选人才啊！爷爷这不是明摆着要斩断他的上学梦吗。

爷爷的这一举动，令村里人不解，因为此时，村里人都认为他能考上县高中，上大学的机会也很大。

他拼了命地努力读书，他不能让爷爷的“失望”，他要考上中专学校给爷爷看。

时光如梭，他参加了中考，以出人意料的成绩考上了一所地区中专学校。

再后来，他走进中专学校继续求学。只是，他总以学习很忙、在打假期工为理由不再回家了。

那个寒假，他突然接到爷爷摔断腿骨的电话。他想了想，收拾了行李坐长途汽车地回了家。

那夜，爷爷拄着拐，坐在了餐桌边，奶奶端出了一碗羊汤摆在了他面前。这时，他才发现，羊圈已经空了，奶羊不见了。奶奶告诉他，要不是爷爷想到了卖羊奶赚钱的办法，他的学费是无论如何也筹不到的。

他一下子就愕然了。

奶奶叹了一口气，接着说：爷爷老了，腿脚不利索了，前几天卖羊奶的时候就摔跤了；爷爷把奶羊杀了，卖了羊肉，给你筹够了最后一个学期的学费；这碗羊汤，留给你，要不，爷爷会因为打了你的手心，一辈子都不安啊……

眼泪，哗哗地流过他的脸庞。他终于明白，爷爷打他、骂他，并不是恨他，而是爷爷老了赚不到钱了，还要养活奶奶和他，爷爷不得不把“爱”掩藏起来，“狠心”待他。他终于明白，他和爷爷的的确确是血脉相连，他始终是爷爷的心头肉、掌中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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