蝈蝈

文/朱钟洋

夏日的中午，天空没有云彩，阳光热烈地扑向大地。我慵懒地坐在沙发里，把风扇调到最大一档，但仍感觉是坐在蒸笼里，浑身上下冒着热气，透不过气来。

客厅的一角，宇宇玩得正欢，他要把积木堆成城堡的模样，堆好了，再推倒，重新堆成一艘船。他额头上冒着汗珠，他却一点也不再乎。我走近他，再看看他那张脏兮兮的脸，他抬头看我，很快又低下了头，感觉像是犯了错误的孩子。

宇宇五岁多了，在幼儿园读大班。去年夏天，县里的一个小煤窑发生了坍塌事故，死了两人，他的父亲就是死者之一。他的父亲就是我的大哥，放暑假了，我接他来我家小住一段时间。

我很担心他以后的人生路。因为，他总喜欢待在家里，很少出门和人玩耍嬉戏，即便是我的女儿邀请他去小区公园做游戏，他也不去。他躲在某个不易察觉的角落里，尽量让把自己藏起来。看着他一天到晚形影相吊，我很是心疼，毕竟我们始终血脉相连。

其实，宇宇也有自己的小快乐。他常常把一个塑料瓶轻轻地放到耳边，摇一摇，然后独自开心地笑了。那是一个深绿色的半透明的塑料瓶，有些陈旧了，瓶子外面都布满了一条条划痕。看着他笑了，我也就笑了，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听着一个瓶子发笑。

后来，我发现，他居然每天都把那个瓶子拿在手里，好像拿着自己喜欢吃的零食一样。偶尔，我的女儿想碰一碰那个瓶子，他都不肯，还使劲往怀里藏。

不就是有人要触碰一下他的塑料瓶吗？用不着那么大反应吧。然道是他奶奶买了一瓶深绿色的可乐给他喝，喝完了，他不舍得把瓶子扔了。他奶奶经常买可乐喝，大大小小的可乐瓶装满了一个小纸箱。

“我们去游泳馆游泳吧。”妻下班回来了，推开门就冲我喊。她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急急忙忙找来泳衣，女儿和宇宇牵着手紧跟在我身后，大家一起往外走。天实在太热了，去游泳馆泡一会冷水，实在是太好了。

去游泳馆，要经过一条小路，小路正在改建。去年小路两旁还是两层的小楼，今年就变成了电梯房了，小路也要改造成宽阔笔直的街道了。路上有积水，还有杂乱堆放的黄泥。我不断提醒大家要小心行走，可宇宇还是被绊倒了，衣服上沾了很多泥。我赶忙扶起他，拍了拍他身上的泥。“我的瓶子。”宇宇大声喊到。原来，他一直紧紧拿着那个深绿色的塑料瓶，刚刚被绊倒的时候，塑料瓶也跟着甩了出去，滚落到了路旁的深坑里。我跑过去，看了看那个深坑，足足有三四米深，坑底还有浑浊的黄泥水，那个塑料瓶就飘在黄泥水上。“不要了吧，不就是一个就塑料瓶么，家里还有很多哦。”我表示无能为力。宇宇哭了，怎么说都要拾回那个塑料瓶。“怎么就那个固执呢，和你爸一个样。你爸就做事一根筋。”我有些不耐烦地顺着深坑边的斜坡向下走，还一边责怪他不懂事。

塑料瓶失而复得，宇宇高兴地把瓶子放在耳边摇一摇，笑了，丝毫也不介意瓶子上沾满了黄泥水。“瓶子里面有什么呢？”我问。“蝈蝈，一只蝈蝈。去年爸爸给我捉的。”他说。蝈蝈，一只去年捉到的蝈蝈？我忍不住拿过瓶子，打开盖子，朝里面仔仔细细看了看。原来，真的是一只蝈蝈，已经死了，变成了一只干瘪的蝈蝈标本。

我把瓶子还给他，背过脸去，泪水再也止不住了。摇一摇，就能听到声音，这声音就像一只蝈蝈在唱歌，就像父亲的欢声笑语在耳边，就能想起和父亲在一起的欢乐时光，这是一个五岁多的孩子能想到的记住父亲的方法吧。独自躲在角落里，听一只蝈蝈唱歌，于是就感觉父亲从未离开过，也就忘记了自己的孤单。

那一刻，我忽然感觉身上的责任重了很多。一年多了，失去父亲的痛一直藏在一个幼小的心灵里。他还不懂得什么叫做坚强和自我疗伤，他只是日日夜夜在思念自己的父亲，用自己最大的努力来留住父亲的爱。

再后来，我捉了一只特大的蝈蝈，装在一个新塑料瓶里，送给了宇宇。我希望，一只活蹦乱跳的蝈蝈可以取代他手里的蝈蝈标本。我更希望，每一个人的生活，他的，我的，经过寒冬的洗礼后，迎来春天，获得新生，终将最美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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