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去世有5年了,这5年中我没写过专门的纪念文章。周围有些同学、朋友平生难得动笔写东西,却都在自己母亲去世后特意写了纪念母亲的文章,有的同学还托我找刊物发表,这些情节都促使我自问:是不是也应该写点关于母亲的文章?
5年前我想写却没写,主要是因为觉得母亲实在太普通,普通到我几乎写不出什么能够拿出去发表的东西,而在开博客之前的写作生涯中,凡是不打算发表的文字一般都不会出现在我的写作计划里。
中国人怀念母亲的文章很多,大家似乎不怎么怀念父亲,都十分怀念母亲。在多数祭母文章中所怀念的母亲,主要分为两大类,一类是母亲本人属于名人、大家、高知,或者是出自名人世家、即使不是名门望族也至少是大户人家,这类的母亲是以其名望、学养让后人纪念;一类是母亲本人没上过学乃至目不识丁,一生含辛茹苦支撑家庭,支持儿女的学业,这类母亲则是以其母性的温暖、忍辱负重的坚毅而让后人怀念。
我的母亲不属于这两大类,她出自小户穷人家,但又没穷到吃不饱饭的程度;她没啥高学历,也没啥大学问,但作为小学教师她不仅识文断字,还能教小学生数学、语文。对于我的学业,母亲也从未表现出一般家长那样的积极支持态度,她甚至从来没对我说过什么励志的话。此外,母亲虽然在我很小的时候就鼓励我多阅读书籍以便写好作文,还在文革那个缺书的年代帮我借书,但她本人并没有多少阅读兴趣,我几乎没看见她读过与教案无关的书,甚至都没读过小说。所以,我的读书写作生涯似乎和母亲没什么直接关联。
母亲比较突出的性格特征是待人热情,她对待我的同学和朋友无论男女都非常热情,这种热情远远超过一般家长的客套。所以我的同学和朋友对我母亲的印象都超级好: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的老人。
纵观母亲的一生,她的最大特点是敬业,在她任教的40年中,生活的重心始终是学校的教学工作。母亲在很年轻的时候就评为一级教师,很快又被评为特级教师。虽然她只是一个小学教师,可她最终的级别却是中学一级教师,有这样的教学职称,说起来也够奇特的。由此,从职业发展角度看,外表和善的母亲其实属于女强人型。
我上小学一年级就开始买菜、做饭、洗衣,母亲忙于工作没功夫管孩子。即使我生病,母亲也不愿意请假。我的中小学阶段曾有长达10年的慢性病治病、养病经历,在此期间都是我自己去医院看病,回家自己熬中药。
听母亲说,她刚从教的时候当过体育老师,还当过音乐老师,并会弹风琴。这种古老的乐器我小的时候曾经见过,后来很快就看不到了。我上小学低年级的时候,看到母亲是教小学高年级的语文,整天批改学生的作文。等我上中学的时候,母亲已经专门教毕业班的数学了。
母亲的体育课和音乐课教学水平如何,我不得而知,平时也看不出母亲在体育与音乐方面有什么擅长。听学生说她语文课教得不错,但我认为她有浓重的湖南口音,所以不太适合教小学生的语文。当年我所看到的是,教数学显然是她的长项。
北京的小学曾经有几年实行“戴帽”,即当时的中学无法容纳高生育期的小学毕业生,因而所有小学6年级的毕业生都留在原小学上一年初一,由小学老师任课。母亲那几年承担重任,教初一的数学。初中一年级的数学是代数,这和小学的算术有着本质的区别。母亲当时所面临的是要把遗忘多年的代数捡起来,我至今还记得她当时非常刻苦地钻研代数,每天沉浸在解代数题的困扰与喜悦中。母亲最初其实就是“现买现卖”,晚上现学,现做题,第二天就拿出去教课了。当然,母亲最终是相当成功地完成了“戴帽”任务,她不仅是努力钻研题型,而且也确实在教学方法上有技巧,即很善于让学生听懂。
母亲退休前的那几年,已经是疯狂追求升学率的时代。学校给母亲的任务是:不要有一个留级生,让所有的毕业生都升学。升学困难的学生都集中表现在数学课程跟不上,学校让母亲专门负责那些数学不好、难过升学关的学生。那几年在家中晚饭的饭桌上难得见到母亲,她总要忙着给学生补课,很晚才能回家。母亲的补课工作很有成效,她在任期间,确实没有一个学生留级,所有的学生最终都顺利升入了中学。
在母亲去世后收拾她的遗物时发现,最醒目的是几十本优秀教师证书、奖状,真可以说是“奖状等身”,这些奖状记载着母亲一生的职业荣誉。
母亲的遗体告别会就在她去世的医院灵堂里举行,也没特意通知任何人,当然必须告诉她任教的学校领导。该学校领导认为老校长去世时都没多少人去送行,而我母亲只是一个退休多年的普通教师,料定更不会有多少人来参加告别会。但没想到的是,遗体告别那天来了很多人,其中包括母亲的老同事,有的已经行动不便了,让子女搀扶着来的,看了真令人无比感动。还来了很多母亲以前的学生,这些学生多已年过半百。
我在“教师的影响力与民主素养”一文中,对教师进行了分类,我把母亲划分在“慈母型教师”之列:
“我母亲的职业是小学教师,从18岁到58岁整整拥有40年的教龄。每到教师节,总有很多已经毕业几十年的学生来看望她,即使是母亲去世后,这些已是满头白发的学生们也会在清明节给她扫墓。这般情景让我十分感慨,母亲的教师生涯充分体现了她的人生价值。
仔细回想,我的母亲其实很普通,她不属于学问型的教师。她和学生们在一起聊的都是极为普通的家常话,但她对自己教过的学生却总有着令人赞叹的记忆。她不仅记得几十年前就已经小学毕业的所有学生的名字,记得他们小时候的淘气故事,还记得每个学生当年的家庭状况,包括他们的父母和各自的兄弟姐妹。这些细节反映出母亲对她的学生充满着关爱,显而易见,母亲是个慈母型的教师,她使学生们感受到的是一个慈爱长辈的温暖关怀。”
说实在的,母亲确实是一个很普通的人,我都想不出她说过什么至理名言,但看到有那么多学生在母亲的生前身后惦念她,心中不仅是赞叹这种师生情谊,而且也替母亲感到十分的欣慰和满足。可以说,作为一个教师,母亲的职业生涯很成功;作为一个普通人,她的人生也很有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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