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湖南籍画家（尹天民）

为李明扬幕僚，长期寓居江苏泰州和姜堰

李敬白 人文泰州

2025年05月12日 江苏

一次偶然，练就“昭陵虎痴”

尹天民，民国泰州画坛一位颇有影响的“岭南派”画家，尤以画虎闻名。其传略先后被收录于《民国书画家汇传》《中国美术家人名辞典补遗一编》等书。在尹天民的传奇一生中，有很长时间是在泰州度过的，并在泰州、姜堰及周边地区留下了大量画作。

尹天民的初名为国澎，单名觉，字云仙，号从龙，后改号天民。1896年（光绪二十二年）10月21日出生于湖南邵东县桃花村，他的祖父尹荣授、父尹庆楷皆为享誉乡里的文士，其父尹庆楷还担任过候补州同的官职。

湖南邵东尹氏先祖为唐初京兆长安（今陕西西安）人尹思贞，后官至工部尚书，政绩显赫。元代晚期，尹思贞后裔尹嘉志与兄嘉从、弟嘉尚从江西吉安府泰和迁居湖南宝庆府邵东，世人称为“太平尹氏”，经过500多年的生息繁衍，晚清末年，邵东诸乡均有尹氏族人居住，尹氏已成为当地一大望族，诞生了很多杰出人士，画家尹天民正是其中之一。

尹天民晚年照片

尹天民是家中最为年幼的三子，加之聪慧过人，因此家人对他寄予希望，其幼年即到当地私塾学习。他勤读不懈，四书五经均能背诵如流。在一次翻阅家中藏书时，尹天民接触到了《芥子园画谱》，逐渐对绘画产生了兴趣，摹绘的画稿被父亲看到后，大为惊异，遂聘请绘画名师对尹天民进行教导，画技提升很快。经过十余年的磨练，尹天民的山水、人物等题材皆擅长。

湖南邵东地区山林茂密，飞禽走兽栖息其间，在诸题材中，尹天民偏爱于走兽翎毛题材。一次偶然的机会，尹天民学会了绘制老虎。

尹天民作品《双虎图》

据说，某日尹天民外出下榻某旅店时，听店中茶房说隔壁客房住宿旅客是一名专绘老虎的画师，画的老虎栩栩如生，但他绘画时，除茶房在送茶送饭时可以进出外，一般总是禁闭房门。尹天民听后，求艺心切的他想出一计，他花钱买足茶房，在送茶饭时装扮成茶房进入客房，经过一段时间的暗自观摩，尹天民很快掌握了绘制老虎的技巧，这之后，老虎成为他日后较为喜爱擅长的一个绘画物象，此后，他还起了一个“昭陵（邵阳邵东一带古称）虎痴”的画号。

其后，尹天民接触到了“新派国画”（即岭南画派），新派国画一反国画重笔墨骨法的原理，强调空间、色彩等方面的应用，逐渐改变了他拘谨的画风。

投笔从戎，住泰州旗杆巷

1921年，尹天民投笔从戎，从被录取的陆军预备军官学校升入保定陆军军官军校，成为该校的最后一期学员。保定军校学制章程参照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建立，以训练中国初级军官为宗旨。尹天民在学习了军事战略、文化知识的同时，还学习劈刺、体操、武术、射击等军事技能，这为他日后投身军政界奠定了坚实基础。

军校毕业后，尹天民成为了北洋军阀吴佩孚的门客，从事文书、绘画工作。吴佩孚曾饲养老虎，这使他能够近距离观察老虎生活，提升了他的画虎技艺。几年后，吴佩孚失败下台，尹天民在京沪、江浙一带流居，纵情山水，以卖画教书为生，常与张善子等画家切磋交往。

之后，尹天民在江苏省保安处等处任职，1930年，尹天民与担任江苏保安处处长的李明扬结识，两人一见如故，成为至交。作为当时军界屈指可数的青年画家，1932年9月，在“国民救国义勇军后援会”筹备名家艺术展览时，尹天民与高希舜、柳子谷、孙青羊、徐悲鸿、陈树人等著名画家当选为筹备委员会委员。

几年后，尹天民就职于国民党江阴要塞司令部。其间，他迎娶了当地才女冯祖华。早在1916年，在父母包办下，尹天民与同乡小康家庭出身的女子李求八结合，婚后除长子早殇外，育有两子。冯祖华出身大户，性格豪迈，才华横溢，曾创办女子刺绣传习所并夜校教师，在江阴素有贤名。尹天民闻知后钦羡有加，婚后的冯祖华在尹天民鼓励下，到南京美术专科学校深造，后来画技出众，以人物、花卉、翎毛擅长。因志趣相投，婚后两人感情深厚。“七七事变”后，李明扬任苏北第四游击区总指挥，尹天民被委以军需参谋一职，于1938年随李明扬部从淮阴移驻泰州。一年后，该部改编为鲁苏皖游击总指挥部。抗战期间，尹天民曾受李明扬暗托，以幕僚身份接待过新四军代表。

尹天民在泰州期间，居住于旗杆巷内一单门独院内，他的“主业”仍是他钟情的绘画艺术。为观察动物习性，他在宅中豢养了三只猕猴以及老鹰、雄鸡等动物，一闲下来就细细观察，因而他画的动物就跟真的一样。

尹天民寓泰后，其妻冯祖华先后在东街小学、新苏中学等校任职，因没有生育，尹天民夫妇还在鲍徐抱养了一名幼儿。公务之外，尹天民相继加入了海陵诗画社、泰社等文艺团体，时常与仲一侯、朱仲宣、王少云、王退斋等国中文人交往，一起写诗作画，把酒言欢。

尹天民老虎图四尺中堂

尹天民在泰期间，书画家杨浣石、叶大根等均为其治印；时在中学任教的叶大根有感于其虎画和鹰画绘制出色，特治“虎视鹰瞵”一印相赠。随着时间的推移，尹天民的绘画名气逐渐被邑人所知，其画事应接不暇。于是，他发展夫人为“助理”，多在一幅画描好轮廓后由其妻冯祖华着色，两人“流水作业”完成一幅幅画作。后来，有民间画师慕名前来请尹天民加款，尹亦不拒绝。

虎视鹰瞵印（叶大根治）

当泰州周边很多地区被日军占领、抗战形势日趋严峻时，泰州民间盛传家中厅堂挂虎图可避兵乱，尹天民因虎画色彩斑斓，雄健逼真，与其古朴浑重的隶书款识相得益彰，所以求其虎画者日趋增多，一张数十大洋仍购者如潮，此情此景让尹天民多少有些无奈，他在1939年所作一张《鼠图》中，提了这样的款识：“憾小丑跳梁\国耻未滞\民困未苏\而索画者如潮而来\以致墨债等山”，忧国忧民之情溢于纸端。

抗战中，他曾对鲁苏皖游击总指挥部总指挥李明扬、副总指挥李长江抱予了厚望。1939年，他在拜见“二李”后，绘《双虎图》赠予“二李”，题为“得二侯威力\靖大地风云”。但事实远非他所料，由于国民党“顽固派”对“二李”所部的排挤打击，加上日军咄咄进逼之势，1941年初，李明扬率少部分人马到里下河一带打游击。无奈中，尹天民随李长江投降日伪政权。

乱世伏祸，丹青寄情度余生

1941年当年，冯祖华因病辞世，尹天民在为爱妻举行隆重葬礼时，出资刊印了《尹天民夫人挽诗册》《祖华遗作》等书画册进行纪念。次年，对尹天民关照有加的李长江因和坚持抗战的李明扬暗自联系，遭到目寇恳恨毒害致残，接连遭遇变故的尹天民彻底退出军界，以卖画带徒为生。

尹天民脱下军装后成了闲云野鹤，日常只能以画面打发时间，后经人撮合，迎娶了比自己年轻23岁的泰州女子徐爱文。婚后相安无事，后搬至城隍庙附近一民房内居住，生有两子一女。尹天民的书房起斋名为“退思轩”，以表其心迹。

面对日寇的作威作福，尹天民颇为愤慨，他曾在家中墙壁上题画《螃蟹》进行暗讽。1945年日寇投降，此时他的生活己日渐潦倒。乱世中，他的书画作品鲜有人问津。生活困难时，他一度将手中画印抵押给坡子街一杂货店商户，先换点钱度日，待画找到买家时再到杂货店拿画，取印钤盖，然后将用画款还商户的钱。

1949年初，在贫困中苦度数年的尹天民迎来泰城解放。但不久后，他因历史问题而获刑，在大丰县的一个农场改造，刑满后留在农场工作。1957年，经在泰县广播站工作的远亲徐昌德推荐，泰县文化科（局）出函，派专人将尹天民接请到姜堰，安排在泰县京剧团绘制布景，同时还兼职帮助泰县扬剧团、锡剧团绘制布景。这段时间内，他还受盐城京剧团邀请，为该剧团排演的革命京剧《八一风暴》绘制了布景。

1959年泰州泰县合并后，剧团解散。尹天民返泰，在艺术剧院从事绘制布景工作。其中，还为演员周少麒（京剧大师周信芳之子）主演的传统京剧《火烧红莲寺》绘制了高难度的机关布景。返泰后，尹天民先后寓居于大东桥东、涵西街吴氏住宅内民房（当时均为演艺人员宿舍）。

尹天民铅笔素描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期，退职的尹天民经弟子许从慎介绍，到扬州一绣花厂从事图样绘制工作。其间还发生个插曲，因该绣花厂原有图样绘制人员都是专业院校毕业的小青年，他们对尹天民这个旧文人不大欣赏，工作组派人检查时怂恿工人称尹天民绘制图样不好看。为查验图样人员水平，工作组便将所有人绘制的图样，不署姓名混杂在一起，当场将图案上乘、设计精良的图样挑选出来，结果挑选出的图样都是尹天民设计的。

从大丰农场出来后，尹天民的生活日渐平稳了下来，昔日泰社同人、著名诗人王退斋见状，写了一首《忆尹天民同社》的诗词助兴。全文为：“半生戎马本书生，文采风流早擅名。余绪寄情工画虎，长方驭物气吞鲸。沧桑历尽须眉改，风月无边世事更。闻道故人今尚健，生涯无恙寄丹青。”

1963年，尹天民因患病被家属接回泰州休养，次年因肺病逝世，归葬于泰州南门公墓。“走遍天涯未还家，自忘身落图画里”，或许《太平尹氏四修谱煤》中的这两句话，便是对他一生最好的评价。

（感谢尹继中、王大齐、徐昌德、能持、汪维寅等对此文的帮助）

原题：“岭南派”画家的泰州传奇

来源：海陵李敬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