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肥城市尹庆祚：《阳光三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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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4月18日 山西

阳光三叠

尹庆祚（字乐天）

阳光又要活跃起来了。

对待阳光的态度，我经历了实用主义的反复无常。野外劳作时，阳光于我是一种刑罚；阳光躲起来的时候对顽童是一种奖励；在漫长的尿床史上，阳光于我是救命的恩赐。

记得十二岁那年的夏天，我挎着草筐在东山梯田的坝堰下躲太阳。几个年纪相仿的草友围着一方青石，石面上用石笔画着棋盘。阳光一寸寸蚕食着阴凉，我们便一寸寸往石堰上紧靠，直到后背抵住滚烫的岩壁。"坏了！晌午了！"不知谁喊了一声，众小伙这才惊觉草筐里还是空空如也。糟啦!家里还喂着一头耕牛呢。即便是不玩，手脚麻利点，能供上一头牛吃。这时天已过晌，本身就草原有限，匆匆弄了几把，时间不等人，要回家报告，让母亲自想办法，路上就做好了挨揍的准备。

蹑手蹑脚，推开家门时，母亲站在院子里，阳光透过叶隙映衬着期盼的目光。她早已侯透了我的脉搏，根据我的以往作为，做好了两手准备，如果草筐丰盛，接过去急忙倒进牛槽，让饥肠辘辘的耕牛饱餐一顿；如果割草了了，另一只手的笤帚疙瘩便不由分说，没头没脸地落在我的脑袋和后背上。随着她抽泣的肩膀不住颤抖，嘴里的骂声不绝："牛吃不上草，下午怎么犁地……"笤帚疙瘩落在身上的闷响，无助的哭喊声，和着树上知了的嘶鸣，成为我记忆里最鲜明的夏日交响。

逃出家门的我哭哑了嗓子，蹲在溪边，盼望着姐姐来叫我吃饭，显然在母亲和我之间，姐姐选择了站在母亲一边。因为她比我大七岁，已具备是非曲直的评判标准。还有那头老牛没有饭吃呢！憋囚到下午又要下地的时间，我没有资本再举行罢工，偷偷溜进家门，端起正被阳光西晒的“凉面”，逮了一大碗，这碗凉面好像也参与了惩罚我的队伍，就像孙悟空钻进了妖怪的肚子里，反复折腾我，直到第二天。从此凉面再也与我无缘。现在回想，原来都是阳光惹的祸。

刚入农业社的一年暑假，我在生产队割草挣工分。那天照例贪玩误了割草，于是紧挠慢抓，弄了一筐底。不敢带回家，母亲的火眼金睛，只要我一进门就会视出破绽。扔掉还不舍得，于是硬着头皮把这两把枯草送到饲养院。过秤的亲大爷看到我的“业绩”，气不打一处来，故意提高嗓门："哟，小**一上午割了二斤半草！"在晚上聚众记工分的时候“新闻联播”，让我这小有名气的懒汉又“锦上添花”！笑声惊飞了树上的麻雀，幸亏没有阳光照在我的脸上，否则会感到无地自容。从此"懒汉"的绰号便如影随形，倒是队里的年轻哥们常说："这孩子干活懒，脑袋瓜挺聪明。"那时的家织布，往往是若干家凑线拚机，合伙凑成一匹（土语称作xianzi），胡同的大娘婶子老嫂子们喜欢让我帮他们计算布宽和径长，及其各家应该分摊的长度，标上记号，自带纬线并上机织布。

最痛的一次阳光记忆停留在1961年。正遇上“包产到户”，二姐一人种着我俩的地。这天烈日炎炎，正是除草灭茬的好天气。姐姐拽着我去锄玉米地，盛夏的太阳把锄柄晒得发烫。汗珠顺着睫毛和鼻子往下流，在干裂的土里砸出一个个深色的小坑。我恨透了太阳，在忍无可忍时，我扔下锄头转身就跑，听见姐姐带着哭腔的咒骂声追了我半节子地。回家灌下一瓢凉水，躺在炕上就睡过去了。姐姐一人锄完地，还要回家做饭给我吃。

上小学时，放麦假和秋假，上了初中放暑假。在假期里，最喜欢老天下雨，下雨可以不干活，牛入社了，有草无草，不用母亲管了。顽童们敞开心扉尽情玩耍，各种游戏至今历历在目。童年多么美好！

然而一想起尿床的毛病对太阳的看法成了180度。尿床伴我走过整个童年，经常被母亲体罚。出村求学10年，每个清晨一起床，先要把被子（没有褥子）上的地图，摊在阳光下曝晒。我坐在教室里不时地凝视着外面的太阳，期待着“太阳神”一天不停地晒在我的被子上。要问阴雨天咋办？不敢多想。夏日积累的尿碱，冬日里尿湿的冰凌，常常能让被子站立起来。高中时在《医疗卫生手册》读到"遗尿症"三个字，方知是“神经发育不全”所致。

如今老了，更贪恋起阳光来。晨起拥抱，上午看书写作，下午都要挪着藤椅或者到露天公园追太阳，像当年在梯田坝堰下躲太阳时一样认真，据说补钙。阳光抚过膝盖和脊背时，总会想起母亲抽打我的笤帚疙瘩，想起姐姐锄头下飞扬的尘土，想起饲养院里麻雀惊飞时洒落的阳光，想起“小懒汉”名称的兴亡。这些记忆的碎片在夕阳里浮沉，竟比当年实际经历时还要清晰三分。

原来阳光是最好的显影液，它能让所有褪色的往事重新显影。在阳光的沐浴下，让回忆带来快乐，让不快乐的事变成笑料，用幽默把苦涩轻轻勾销，不愧是晚年的自慰和生活的解药。

2025年于乐雅斋

作者简介

尹庆祚，1945年1月生，山东师范大学（原山东师范学院）毕业，本科学历，工程师职称， 1970年在大学毕业前夕加入共产党。毕业后一直在县直机关工作，退休时任国土局主任科员。五十多年来，在各个岗位上都廉洁奉公、任劳任怨。退休后专注研究族史文化，发起续修《鲁西尹氏族谱》，修建鲁西尹氏宗祠，圈建尹氏始祖坟墓，参与编写《中华尹氏通志》，编著《鲁西尹氏文化大观》。研究尹氏文化40余年，搜集和编写了大量族史材料。曾受邀参加香港尹氏宗亲会成立50周年庆典。被中华尹氏宗亲总会和理事会授予《终身荣誉奖》；还被山东省东方少昊文化研究中心和山东省尹氏文化研究会授予《最美修谱人》称号、得到《功勋人物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