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烟台尹桂瓒:《高考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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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烟台尹桂瓒:《高考往事》
齐鲁壹点2022-06-07
作者简介
尹桂瓒,男,1956年1月生于莱州市西由镇新合村,1982年毕业于曲阜师范学院中文系。先后做过教师、教育行政管理,在普通高校和职业高校工作过,2017年11月退休。
高考往事
一九七七年冬,国家恢复了中断十年的高考,十余年的老少几代青年纷纷涌进考场,考取者从此改变了人生命运,我有幸成为其中的一员。都说我们这些人经过十年的耽误,还能考上大学实属不易,我想这得益于我们家乡尊崇文化的良好风气和家乡父老的聪慧睿智,得益于那些敬业负责的好老师,还有那个动荡的年代留给我们的特殊经历,这些因素助我顺利考入大学,而且伴随我几十年,受益终生。
参加高考
我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中期出生的,老家莱州市西由镇(当时称掖县西由人民公社)新合村,高中毕业后在大队做赤脚医生。和众多热血青年一样,我怀着一颗一辈子扎根农村为贫下中农服务的红心,每天背着药包,激情昂扬地奔走在东家与西户、田间和地头,为乡亲们把脉测温打针送药。听到国家恢复高考的消息,是在公社整修尹迟水库的工地上,当时我在工地做医疗服务,休息的时候有人拿着报纸说,国家要恢复高考了,对于这个消息大家充满了好奇,也有人说让我去试试,我当时心里有所触动,但也犹豫不决,事情也就过去了。
工程结束后临近春节。先是我哥嫂从烟台回来生小孩,家里添了小侄子一片忙乱和喜气。进入年底大队又开始排戏,那个年代到了春节,每个生产大队都要准备一台戏,正月里与邻村互相交流演出,这项工作由大队团支部负责组织。那年我们村排演了《江姐》,我既要参加组织活动,又在戏里饰演一个角色,白天在医疗站紧张地忙碌,晚上紧锣密鼓地排练,过了初一每晚都到邻村演出,忙忙活活的就过了年,就这样错过了一九七七年冬季的首次高考。
春节在忙碌中过去了,过了正月十五一切都恢复了正常。哥哥嫂子带着小侄子回烟台上班了,中小学生开学了,社员们都到大田里干活了,邻村参加首届高考得中的同学也都打点行囊,在乡亲们一片赞叹羡慕声中乘车远去,村子又安静了下来。坐在医疗站的诊疗桌前为来去匆匆的病号开方取药,出诊走在还带寒意的春风中,街上也是人影稀少,被忙乱充斥着的心静下来后,忽然感到了世界是那样的静,静得让人茫然不知所措,参加高考的念想像是压在心底的草,在春风中开始复苏。我想起了小时候教过我的闫老师,他对外面世界的精彩描述,想起了姐姐年前回家对我轻易放弃高考的批评,想起了昔日老师同学对我优秀学习成绩的惋惜,所有这些像一股股无形的绳子拧在一起牵引着我,逐渐坚定了我的选择:我也要走出去,走出乡村,走向远方,我要参加一九七八年夏天的高考!
这个时候,村里上年高考落榜的和今年首次要考的人,都纷纷行动起来了。有的请了假,脱产参加了八中的复习班,有的仍在岗位工作,业余时间暗地里下功夫。大队很支持大家考,但手头工作别人不能替代的要求不能脱产,尤其是大队技术队、机械队、学校等单位的不能耽误大队的工作。我们医疗站也在不能脱产的范围内。带着报考门类和怎样复习的问题,我拜访了八中负责文科班复习的郑成阳老师,他给了我详尽的分析和合情合理的建议。根据老师的建议和我的实际,我不能脱产复习,只能利用业余时间自学为主,适当参加集中复习,虽然我们读初高中的时候,没开过历史地理课,但历史地理比物理化学自学的难度相对小,根据我的优势报考文科,参加高考的事就这样确定了。
我从八中拿回了部分复习资料,开始了我的高考复习之旅。工作和复习都不能耽误,白天坚守岗位,有空就看复习资料,医疗站几个同事也都支持我,帮我分担一些工作。晚上就参加集中复习,有课就听,没课就自学,赶上八中复习班有摸底考试和评卷的时候,我就去旁听,有时也参加讨论,巩固加深印象,回家后再挑灯夜读。班上有两位邻村的应届小同学也随我一起回家,路上我们相互提问,继续巩固所学。复习班的老师们对我很照顾,记得当时的班主任郑成阳老师,尽心安排并指导历史复习,语文潘国良老师、地理李鸣深老师,经常单独给我开小灶授课补课。在复习过程中,我摒弃了死记硬背,更多的注重理解,在理解中记忆,也注意联系实际,举一反三。
忙碌中的时光总是过的飞速,恍然间到了初夏,离考试越来越近,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我的心也渐渐紧了起来。那个晚春初夏,多次骑车经过龙泉河岸,对河东岸果园绽放的花海,和河里淙淙流水无心观赏,心里默记的是黄河的流经省份、长江的全长里程;也曾多次走上龙泉小石桥,对近处的缕缕炊烟和远方的万家灯火也是不顾流盼,嘴上念叨的是赵州桥的建造年代和长江大桥的建设意义。就这样,在烈日炎炎七月的一个早晨,我骑上自行车,车把上还挂着干粮和水壶,迎着盛夏的曙光,去十八里外的平里店六中参加了全国的统一高考。骄阳似火的八月在医疗站繁忙的工作中等来了过线的消息,然后填表格、报志愿、参加体检。天高云淡的九月,麦场上收获了一桩桩金灿灿的玉米,我也收到了来自曲阜师范学院中文系的录取通知书。后来听说这次全国共610万考生报名,录取40万,录取率6.5%。
告别家乡
压抑着内心的激动,我默默地把信封叠好放进衣袋,因为家里人都在外地工作,家里只有我和老母亲两人,妈妈虽然知道我参加了高考,但真的要走了能不能舍得放我?我怎样开口和妈妈谈这个问题?直到一天的中午下班回家,妈妈和邻居嫂子在院子里铺开的席子上做被,见我回来,妈妈慢慢地和我说,先带一床被子吧,天冷的时候你不是还有件棉大衣吗,睡觉时也盖到上面,不是不舍得再带一床被,你得倒几次车,行李太沉怕你受累。入了冬后,晚上要是冷就赶紧写信回来,我从邮局给你寄去。说完妈妈回屋做饭了,邻居嫂子告诉我说,你妈妈是个明白人,你考上大学她打心眼里高兴,不会拦着你的,这几天在给你准备行李和用品呢,家里你放心,有我们邻居们呐。回头看到忙着做饭的妈妈,灶火映红她沧桑的脸颊,瘦削的身影在蒸汽中晃动。想到今后就是她一个人生活了,心里也有些难受。
要离家了,村里一帮的年轻伙伴和街坊邻里们都来送行。有的送毛主席著作,有的送塑料皮笔记本,还有送脸盆毛巾鞋垫等,也有的让到家里吃顿饺子,乡亲们信奉上车的饺子下车的面。大队书记的妈妈也一定让我去她家里吃顿饭给我送行。书记妈妈上了岁数身体也不好,患有哮喘病,还亲手包的芹菜猪肉饺子。老太太告诉我,你四哥(指书记)这几天在县里培训,他让三哥来陪陪你。三哥那时是县印染厂的书记,他感谢我在村里干赤脚医生辛辛苦苦为社员服务,嘱咐我要靠拢组织争取进步,叮咛我要珍惜机会好好学习,还告诉我说妈妈很不容易,以后一定要孝顺妈妈等等,对于那番话,我一直感觉是代表大队说的。
通知书是十月十日报道,我是十月九日离开家的,在医疗站干到最后一天,我舍不得离开我工作了四年的那医疗站和同事们,也怕回家面对妈妈。天慢慢黑下来,同事们都没走,我们医疗站一直是归大队副业队管理,对面副业队的会计保管等也没走,他们坚持着送我出了门,见我拐过弯才散去。我回头望了最后一眼,给四年的赤脚医生生涯画上了句号。第二天天还没亮,邻居几个伙伴骑着自行车载着我和行李出发了,要到平里店坐早班客车到潍坊,再换火车到兖州。天灰蒙蒙的,自行车轮碾压在沙土路上沙沙做响,唧唧的蛐蛐声,淡淡的湿露,一路上没了收到通知书时的那份兴奋和激动,心里有些茫然,也有些留恋和不舍,朴素亲切的乡亲们,何时再能与你们相聚?新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离家越来越远,我知道,我生活了二十二年的家乡,在档案中从此就是籍贯两字了!
难忘师恩
能顺利的拿到大学的入门证,重要原因是我们遇到的那些尽职尽责的好老师,每逢想到老师,我的心头便会涌起一股股热潮。从告别开裆裤擦着鼻涕背着布书包走进学校的小屁孩,到骑着单车意气风发走出高中校门的帅小伙,十一年的春夏秋冬寒来暑往,十一年的风霜雨雪沧海桑田,那些尽职尽责的老师们陪伴着教导着我们成长,可亲可敬的形象刻骨铭心。
施振华老师是我小学的班主任,也是一位邻居家的大姐姐,和蔼可亲,从不发脾气,但对我们的学习却抓得特别紧。二年级期末的时候,在动荡的年代里,安心授课教学的氛围是难以保证的,施老师还是照常组织我们上课,我们的教室依然是每天书声朗朗。四年级的时候,我们的班主任换成了闫桂林老师,一位刚从部队回来的复员军人。我们最爱听他讲乘风破浪驰骋在万里海疆上的军舰,和军舰上那些保家卫国的士兵,经常看他和战友们的照片,海魂衫无檐飘带帽,背后是碧波荡漾的大海和舞姿婆娑的椰子树。他还给我们描述南方的风光、民俗、饮食,带领我们领略外面的世界,在我们小小的心灵里,树立起了男子汉保家卫国的英雄情结,为我们打开了一扇通往外部世界的大门。多年后听到有首歌叫《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便一下子会想起那时对外面世界的向往心情。
初中的几位老师更是印象深刻。刘桂荣、原祥斌、施华敏三位老师分别教授语文、数学、理化课程。当时是先破后立,教育秩序已乱,在没有大纲可循,没有教材可用,没有教参可鉴的情况下,老师们为了给我们一个完整的初中知识基础,发动学生借来各种版本的旧教材,再依据各自的知识体系进行选择和重组。没有油印机,就把试题写在黑板上让我们抄,保证了我们对基础知识和基本技能的把握。刘桂荣老师还是我们的班主任,他善于与学生聊天,在交流中养成我们的良好品格,在闲谈中做学生的工作,将矛盾化解于无形之中,毕业多年我们都还保持和刘老师的联系,汇报工作生活,聆听老师的教诲。
高中时我们数学盛智祥和语文原秉言两位老师课都讲得很好。盛老师讲课以激情闻名,他能把抽象的数学课讲得激情四射,听他的课无论听懂听不懂,都不会打瞌睡或走神。原老师戴一副高度近视镜,讲课有条有理,娓娓道来,引导着学生随着他的思路去把握深层次东西。化学张济合老师幽默风趣,课讲得深入浅出妙趣横生,物理张宝新老师文雅亲和,更多的带领我们在实际操作中掌握知识。盛智祥老师还是我们的班主任,他把班级管理交给学生,指导学生在管理中提高自理自立能力,和同学们结下的深厚友谊一直延续到今天。
感恩时代
记得大学毕业时,我们中文系主任聂建军在送别我们时说,七七、七八两届学生,是曲师历史上最独特的两届学生,一是整体人才齐全,入学前工农兵学商,什么人才都不缺;二是个人才艺全能,每个人都身怀十八般武艺,到社会上肯定都是栋梁。空前是肯定的,绝后不敢说,但可能不会再有超过的了。聂主任的话虽是对我们的鼓励和鞭策,但也真实地反映出了我们这代历经文革、饱经动乱、最终有幸走入高校的一代青年人身上的共同特点,那就是我们这代大学生具备了较丰富的社会实践经验、具有较强的动手动脑能力,这些素质是当今的大学毕业生所不具备的,也是当下学霸们所欠缺的,因为我们在中学时代学工学农学军,广泛的参与社会劳动,还有不少中学毕业后又在社会历练数年,不少人在家里也早早担负起家庭的重担。我作为其中比较平凡的一员,毕业后一直从事教育工作,当过教师,做过教育行政管理,也在普通大学和职业大学任过领导职务。我的成长经历,虽与我不懈的努力有关,但我觉得当年的生活环境、学习环境、所受教育都是我一生顺利工作的基础。回忆当年在校学习,也并非像一些回忆文革的文章所言,给予全盘否定,起码在我们的家乡,如果文革是一场摧枯拉朽的暴风骤雨,但总有比较缓和的地带,民风淳朴的家乡,智慧明理的乡亲,正直质朴的领导们,使得我们就像处于风暴的边缘的地方,恶劣的暴风骤雨渐渐弱化为和风细雨,有益于万物生存一样,我们学了知识,也得到了锻炼,也算是比较全面发展了吧。
西由镇自古就因民风淳朴、学风甚胜、耕读世家倍出而闻名,也一直是尊师重教的肥沃土壤。即便在文革最混乱年代,在那个知识贬值、书籍匮乏的岁月,没被烧掉的书不停地在民间流传,经常会看到书的前几页都没了,孩子们还是如饥似渴地传阅。在浓厚的文化底蕴浸润下,教师是十里八村最受尊敬的人,学校永远是家长心目中最敬仰的地方。到了上学的年龄,家家都送孩子入学读书,很少有孩子辍学失学。大队和公社都选用品德高尚、知识渊博的人做校长、做老师,文革中学校的教学工作也没有停止。我上的初中是村办的,虽然办学条件简陋,没有成绩排名也没有课后作业,农忙时学校也会放假让我们回家帮助大人干农活,平日放学后也帮家里剜菜挑水做饭,也凑一块玩耍,但我们心目中最主要的任务还是读书、心目中最羡慕的还是那几个学习好的孩子。正是因为有了这样崇文重礼的乡土乡亲,有了这些方正做人、执教育人教师们,才使得我们在荒废大田中抽枝发芽开花结果。
我的高中是在掖县八中读的,根据毛主席的五七指示,掖县八中与红专学校合校,学生实行工读结合,每周一天到学校农场或林场劳动。每到这一天往往是我们最快乐的一天,大家投入地劳动、开心地说笑,田间林中久久回响着同学们的欢歌笑语。还有些同学参加学校的科技小组,跟着研究农业的老师到麦田里数分蘖量拔节,到玉米地里授粉剔樱,学校的宣传队、体育队活动也是轰轰烈烈有声有色。这些校外活动的开展丰富了我们的校园生活,锻炼了我的动手能力,培养了我们对劳动的感情。
五十年后的今天,经历过教育多次改革、素质教育和应试教育互相交锋、争论不休,我依然对我当年这段丰富多彩的高中生活深深怀念。因为更多的参与劳动接触社会,近乎散养放养的学习和生活,我们这批西由人的后代就像村口的毛白杨,吹着山野的风,淋着自然地雨,吮吸着大地的营养,自然健康地成长着。浓浓的书香氛围、宽松的学习环境、乡野的风雨和特殊年代的锤炼,使得我们有着后来几代学生们不可比拟的独特的优势。
祖国在飞速发展,现在的教育的发展早已经不可与当年同日而语,但在我的人生中,那段中学生活依然是我心中一道抹不去的美丽风景,依旧是一段受益终身的美好经历!我深深地感恩那个动乱年代留给我们的可贵经历,感恩拨乱反正大学为我们敞开的深造之门,感恩改革开放为我们提供了一展身手的舞台,虽然我已退休,但欣喜地看到,我们的国家正昂首阔步的走进了繁荣强盛的新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