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行昆嵛山（57）访甘泉寺

2020庚子之年，对于全中国，对于全世界，对于全人类，注定都是极其不平凡的一年。一场全球大流行的新冠肺炎夺去了成千上万人的生命，呜呼哀哉！怎不令人痛心疾首！这场灾难还在全世界蔓延，它对人类世界历史进程的影响目前真是无法估量。当年上帝要用滔天的洪水惩罚罪孽深重、令他失望至极的人类；佛教说在岁月轮回中人类经历了千百万次劫难。这场大瘟疫难道也是有什么超自然的力量，要惩罚这个地球上的芸芸众生？死者长已矣，生者还要努力前行，坚持好好地活下去。但愿全人类能够逢凶化吉过此一劫，涅槃重生恢复生机活力。

今年2到3月，在“抗疫战争”最吃紧的日子里，我大部分时间是宅在家里，深居简出。利用难得的闲暇时光，临习了原来从来没有写过的篆书和隶书，还特别抄录了《泰山经石峪金刚经》一部，为生者祈福，愿逝者安息。到了4月份，国内疫情已基本得到控制，当我们走出户外感受自由的呼吸、明媚的阳光时，才发现已是百花争妍、万物复苏，春回大地的时候。没有过不去的严寒，没有来不了的春天，疫去春来，山河无恙，大自然依旧生机勃勃、活力无限，给我们无限的希望，无穷的力量，抚慰我们的心灵，治愈我们的创伤。于是，4月13日我往界石镇昆嵛山一游。

驱车过界石镇、蒿耩村、楚岘口，再往南一走就到了晒字村。这里正值百亩“芝樱花海”鲜花盛开的时候。晒字村前，是一条东西走向的从圣经山、桃花岘流过来的小溪（桃花溪），芝樱花海就沿着小河两岸铺着开来。一朵小小的芝樱花，只有豆粒那么一丁点，可是当园艺大师把它们组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庞大的群体时，滴水便汇聚成了海洋，形成了五颜六色、铺天盖地、漫山遍野、一望无际、灿若云霞、美如锦绣的壮丽景色，组成一幅书写在大地之上、高山之旁、绿水之畔的大美的画卷，芬芳馥郁、大气磅礴、摄人心魄，陶醉其间，令人流连忘返。

从晒字村出发，沿着桃花溪、楚岘河向东行驶，渐行渐远，已经告别芝樱花海。我要去寻访隐藏在深山密林之中、尘封在沧桑岁月里的一座千年古刹——甘泉寺。甘泉寺位于米山水库之西、崮山东南麓的山坳里。

驱车行至崮山后村东南，转头向南而去，过楚岘河，行2里许再转头向正西而去，汽车渐渐驶入一个马蹄形的山谷。山谷之中，零星有三五户人家，青青房舍掩映在花木丛中，樱桃花、杏花刚刚开败，桃花、梨花、玉兰花正开，鸟语花香，春光正好。透过蓊蓊郁郁的林木，可以看见一口大钟悬挂于红色的钟楼之上，这就到了甘泉寺。一到此地，你会感到这里是一方宁静的人间佛土。山谷东面有楚岘河环绕其侧，日出东方，米山水库云蒸霞蔚，有紫气东来之吉象。山谷南、北、西三面环山，南山之上有一巨石，如一仰天卧佛，北山有护法狮子岩，西山有青龙凌空欲飞，真是龙盘虎踞，气象非凡之殊胜宝地。天下名山僧占多，当年甘泉寺的开山始祖选择这一方水土，不仅有巧合的机缘，也一定下足了“踏破铁鞋”的真功夫。

那棵高大的银杏树，就是甘泉寺东大门的位置，山门处还残留着一段残垣断壁，从那些巨大的石块，就可想见当年墙体之坚固厚重。过山门西行不远，登上十几级高大的台阶，就到了甘泉寺大殿旧址。大殿建筑已经荡然无存，只留下一块长方形的开阔地。开阔地的东北角是新建的三间简朴的佛堂，佛堂前是新铸造的一口雄伟的大钟。其余的空地都栽种了果树。未能看见昔日金碧辉煌、彩栋飞檐的庙堂，不免有些遗憾。但是，当我迂回来到大殿南面，见到大殿（庙台）的础石时，还是受到了强烈的震撼。庙台的基座长几十米、高4——5米，是由巨大的花岗岩石条垒砌而成，石条长0.5——2米不等，高度在0.4米左右，大的石块要有几顿重。如此巨大之石，立面修整非常光洁，石墙垒砌严丝合缝，精密准确，特别是在墙角处还能见到雕刻精美的龟头石。在没有机械作业的古代，要完成这样的宏大工程，绝非易事！不知要旷日持久地动用多少人力物力。没有对佛法的虔诚，没有信仰的坚持，没有雄厚的财力，没有劳动人民的汗水和能工巧匠的智慧，是很难完成这样一个巨大工程的。久久徘徊于石墙之下，我对这古老的建筑以及它的建造者们肃然起敬，浮想联翩，引发缕缕思古之幽情。

甘泉寺的历史很悠久，威海卫始建于明洪武三十一年(1398年),而甘泉寺在宋朝就已存在。宋治平二年（1065年）敕赐广润院碑。明嘉靖三年（1524年）重修碑中，始称“甘泉寺”。清道光年间杂记《废铎呓》称：甘泉寺“为邑中第一名胜”。古代墨客骚人在此留下不少诗篇。清代文登进士、监察御史林钟岱曾赋《游甘泉寺》：

“仄径入寒林，四围暮山紫。

怪石矗磋峨，古涧泻石髓。

松楸响萧萧，老树缠葛蕾。

古刹隐白云，乱山合抱里。

著屐陟其巅，苔藓蚀殿陛。

昂首一长顾，峰峦落眼底。

老僧煮山泉，深竹茶烟起。”

怪石、古涧、松楸、寒林、白云、古刹、老僧、山泉、深竹、茶烟，组成一幅优美的超凡脱俗的令人赏心悦目的画卷。

林钟岱在游甘泉寺的途中，可能是从崮山口经过，于是他还写了一首《过崮山口》的诗：

策蹇匆匆入断溪，危峦上与白云齐。

石开夹路分平野，山聚群流下陡溪。

涧底涛翻松乱吼，谷中花暖鸟争啼。

几回长啸斜阴晚，矫首青冥叠嶂迷。    

通过这首诗，我们能够看到当时昆嵛山的雄伟壮丽，“山聚群流下陡溪”，“涧底涛翻松乱吼，谷中花暖鸟争啼。”可见当时昆嵛山楚岘河及其支流的水量丰沛，河谷鸟语花香，景色宜人。当然，写甘泉寺最好的诗，是清代文登一个不太出名的贡生吕肇龄(文登人，乾隆年间贡生，官至莱州府训导,以诗文见称当时)写的《又雪后到甘泉寺同董香亭作》：

云开雪霁晚烟横，驴背萧萧怅独行。

到寺犹能逢旧好，看山且喜恰新晴。

空林风定闻仙梵，宝榻幡高长道情。

好就支公一问法，寒生潭水月初明。

这首诗，其实也是一篇优美的游记，给我们讲了一个美好的故事：在一个大雪放晴的日子里，诗人只身一人，骑着毛驴去甘泉寺赏雪、看山、会友、访僧、问道、赏月。该诗意境很美，格调很高，有魏晋风度，使我想起了东晋王子猷雪夜乘舟访戴安道的故事。想起了李太白的诗：“昨夜吴中雪，子猷佳兴发。万里浮云卷碧山，青天中道流孤月。孤月沧浪河汉清，北斗错落长庚明。怀余对酒夜霜白，玉床金井水峥嵘。”吕肇龄的诗也是这样的格调和意境。吕肇龄另外一首诗《游甘泉寺》写得也不错：

西山旧有名僧舍，此日登临藉短筇。

未了根尘千丈海，无边净悟一幡风。

云垂半覆溪间竹，月挂偏留屋外松。

自信平生病疏散，题诗多在梵王宫。

吕贡生很有诗歌天赋，“云垂半覆溪间竹，月挂偏留屋外松”，写得多美呀！他敢在“梵王宫”里题诗，真是个很自信、很豪放、很洒脱的性情中人呢。吕肇龄很有文采，很有学问，他著有《启堂随笔》《观古堂古文诗删》，还曾给蒲松龄的《聊斋》作注，他留下了许多歌颂昆嵛山和威海风物的诗词文赋。

然而，甘泉寺的似水流年，并不总是岁月静好，总是“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在历史的风烟里，它见证了沧海桑田世道轮回，经历了“建了毁，毁了建”的多次反复。甘泉寺在清初“于七起义”时曾毁于兵火（于七是戚继光的外孙子）。康熙四十七年（1710年），寺僧募化经营5年，寺庙得以重建。至乾隆以后再次修建。至清朝末年，山河飘摇，佛教每况愈下，甘泉寺也风光不再。抗日战争时期，为防止日寇建碉堡据点，文登境内寺庙多被拆除，甘泉寺也于1941冬天被毁，只有石牌坊、古碑尚存。1967年“文革”运动中甘泉寺再遭浩劫，石牌坊、古碑均被砸毁。现如今，只剩下了古井、庙台、一棵流苏、一棵银杏，以及寺后的一个和尚洞。在甘泉寺的遗址上，随处可见到散落在草丛中、旮旯里的砖瓦、石条、磨盘、石碾等遗迹，抚今追昔，令人唏嘘不已。

在一简朴的僧舍里，我拜访了在此潜心修行的昌云法师。法师从远方云游而来，在此弘法布道已有5年。法师心宽体胖，眉目和善，含德深厚，寡语少言，很有高僧大德的“范儿”。一见我来访，便用甘泉圣水沏茶待客，十分友善亲切。谈及重修甘泉寺之事，他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万事都要有机缘。物有成住坏空，心有生住异灭，人有生老病死悲欢离合，皆是缘聚缘散、缘起缘灭；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我们只有放下执着，不住于法相的流离变迁，才能心无挂碍，一尘不染，获得心灵的宁静和愉悦。“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鸡一唱天下白”，昌云法师如此一说，让我对甘泉寺在历史风烟里的成成毁毁、兴兴衰衰，一下子也释怀了许多。这正是：“岁月如流，往事悠悠，时光度尽不回头。往事悠悠，岁月如流， 人生都在写春秋。    尽管白云成苍狗，沧海桑田变不休。 旧的变新新变旧，历史长河无尽头。该留的，谁也无法赶走； 该走的，谁也无法挽留。”

甘泉寺还有一位80多岁的老和尚，听口音该长老是东北人，已在此修炼多年。老人家身体康健，鹤发童颜，走路健步如飞。虽然与我只是一面之交，却很投缘，相谈甚欢。长老见我游兴不减，便欣然伴我同行，领我看了甘泉、观音岩、戒台等遗迹。甘泉，就在庙门以东几十米处，古井还在，泉还在，水还在，泉水依旧甘冽，终年不枯竭。在丰水期，泉水会汩汩涌出，流到井边的一个长方形的池子里，成为一处名胜。甘泉东北方向的岩壁上立有一尊观世音菩萨的坐像，仪态端庄，法相庄严。我在观世音菩萨前虔诚地拜了三拜，并发我心愿曰：“愿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悉闻全人类正在遭受的新冠肺炎的苦难，护吾中华山河无恙，国泰民安；护佑普天之下的芸芸众生逢凶化吉，出离苦海。”

离坐像不远处，有几块巨石突兀于山冈之上，长老说这就是戒台（有文字称为银台）。岩石上有许多类似佛龛一样的石穴，石穴壁上依稀还有人体的影像，老和尚说，这是有观世音菩萨以及其他高僧大德在此修炼留下的影子。长老和风细雨、娓娓道来，给我讲了许多发生在这里的历史传说和动人的故事，他使那冰冷的石头有了生命，有了文化的承载和记忆。

不知不觉，已是夕阳西下，甘泉寺，映照落日余晖之中，金黄灿烂，如梦如幻。我只好依依不舍，踏上归途。在与长老作别时，我问其姓名、法号，并要添加其微信，长老说“我什么也没有，什么都放下了”，我滴天呐，他简直是活佛再世，特意来启发执迷不悟的我。他的话一下子让我开悟了许多！长老自由自在无牵无挂正是因为他“什么都放下了”，我们活得烦、活得累、活得很遭罪，就是因为我们“什么也放不下”呢。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写于2020年4月18日）

画面中的山峰就是崮山



甘泉寺银杏树

走上高高的台阶就是庙台

梨花一枝春带雨

佛堂

庙台基石












甘泉古井

硕大的磨盘

南山卧佛



观世音菩萨修炼留下的影子

戒台

心如止水的长老

山寺桃花始盛开





山里人家

夕阳夕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