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五老胡同查家
北京崇文门外路西有一条胡同叫茶食胡同,茶食胡同的西头是个丁字路,南北与之相交的是五老胡同,过去茶食以北称北五老,以南称南五老,经地名调整后,统称五老胡同.
解放前,如果叫个洋车,只说:"南五老查家."即可,没有不知道的,前面不必加"哈德门外."那时北京人管崇文门叫"哈德门"(哈字读第三声),因为查家是当时著名的富户,"查"作为姓要读"渣".
清末北京有八大富户:仓韩家、梳刘家、钟杨家、盐业银行岳家、五老胡同查家、西鹤年堂刘家、瑞蚨祥孟家、兴隆马家。南五老胡同盐商查家名列其中。
查家原籍江西婺源浙源乡,后迁到浙江海宁袁花乡,是名门旺族.海宁查氏出了不少名人,号称"一门十进士,叔侄五翰林",清代有画家查士标、书法家查升、诗人翰林院编修查慎行、雍正时的礼部侍郎查嗣庭等,近代则有著名诗人、教授穆旦(查良铮)、小说家金庸(查良庸)。由于代代人材辈出在查氏祠堂里悬挂着康熙皇帝御题对联“唐宋以来巨族
江南有数人家”。
海宁查氏不但是书香世家,北方一支查氏还是著名的盐商。盐商是清代特许的具有垄断食盐运销、经营特权的食盐专卖商人。他们借此特权攫取巨额商业垄断利润,成为清代显赫一时的豪商巨贾。掌握食盐特许经营的查氏积累了财富,从而列入北京八大富户。
南五老胡同查家是个大宅门,清末到民国,正是查家的最后兴盛时期,老太爷有九个儿子,从大爷到九爷,每位爷一个四合院,一进大门有条长长的巷子,两旁有各院的院门,另有花园,有”花把式“管理花草树木和金鱼。设有中、西式大客厅,中式客厅里是全套的硬木家俱,西式客厅则设有沙发。各院北房堂屋用来接待至亲、内宾,如果有客人就到大客厅,那里是公中的,供各房使用。设有大厨房,各院到点取饭,但是各房在自己院内都设有小厨房,想吃什么何时开饭随心所欲,因此,各位爷都不吃大厨房的饭,大都供给下人。各院的北房和东西厢房供主人及子女居住,耳房或南房给老妈子和使唤丫头住,称为“下房”,对佣人称为“张妈、李吗”,也有年老的佣人称为“干(儿)”,例如有一位小脚老太太就被称为“孟干儿”,我猜测这里有“干娘”的意思,以示尊重。在大宅门的对面是“马号“,那是放置马车、洋车、汽车的地方,那时汽车很少,属于公用,每位爷有自己专用的洋车,方便出行。这个大宅子占了半条胡同。
每到年尾,帐房把一年的收益算清楚,把银子分给各房头,这是一年的生活费用,随后就过年了,这帐房的总管是焦二爷。
我母亲的八姑裘文玉嫁给了查五爷查忠枢(字仲言),所以从裘家来说,是我母亲的八姑和八姑爹,从查家说是查五爷、五奶奶。母亲虽有八个姑姑,但是在北京的只有这一位,因此直呼:”姑姑“。我就称:”姑公、姑婆。“我母亲有一个姐姐、三个妹妹、一个弟弟,但是大姐未成年便去世了,所以我母亲居长,姑婆最喜欢她,时常叫她小住,在那里被称为裘二小姐。
姑公查五爷上的是警察学校,那时有钱人都爱学司法、警察,可是姑公对这行一点都不感兴趣,这事一天都没干过,他有自己的兴趣,一是写小楷,蝇头小楷非常工整,字学宝熙,可以乱真,姑公有个图章,上面只有两个字“查五”,常用在书法作品上。另一个爱好是操京胡,相当有水平,收了不少徒弟,也有请五爷操琴自己亮嗓子的。查宅老爷、少爷们吃喝嫖赌的不少,五爷算是最规矩的,也是因为五奶奶管得严。
母亲常带我到姑婆家玩,五、六岁我记事了,时间是1946年到1947年。姑婆有两个女儿:查良知,她毕业于辅仁大学,学英文,后来一直在外文局工作,其夫刘正敦,解放前和解放后都在中国银行工作.查良知和母亲关系最好,所以约定孩子互称"干爹、干娘“,我本应称她为四姨,因大排行是四小姐,但是见了面喊:”干爹、干娘“,退休以后,她们还常有来往。干娘常常磨二姐:我要吃这,我要穿那。二姐对这位表妹也很好,母亲毛衣织得又快又好,我们兄弟的毛衣裤都是母亲织的,母亲也给干娘织过不少,母亲九十八岁高龄时,应查良知要求为她织了一件毛围巾,这是母亲的最后一件织品,此是后话。姑婆的二女查良敏,是十一小姐,我称:”小姨“,后来在北京二十一中教数学,其夫袁行云也在同校教语文,”文革“后考入社科院任副研究员。
姑公只有两女,没有儿子,因此就把一个丫头收了房,此女唤紫竹,听来像是大观园里的名字,五爷房里无论老少都管她叫”张姑娘“,那么我怎么称呼她呢?我给她起了个特殊的称呼:”妈妈张“,这称呼既不贬低,也不过分抬高她,还挺亲切,大人说,把姓放在后面,有点像英文。反正就这样叫了,童言无忌嘛。妈妈张后来也无生育,解放后另嫁他人了。
姑婆院以外的人,我很少认识,因为那时只是个小孩子。一次母亲带我到大爷的院里,见到住在厢房里的查良说(读税)他是长门长孙,那形像、体态有点像刁德一,穿了一件灰色罗缎大褂,长及脚面,一双锃亮的皮鞋,胡子刮得铁青,鼻子上挂着一副没边眼镜,与刁德一相比多了几分文气与傲气,那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我父母婚姻的介绍人就是他。
一次,我在马号看到姑公洋车踏板上有一双圆口布鞋,就拿回去,放在堂屋地上,说:”姑公的鞋落在洋车上了。“我以为会得到表扬,不想惹得大家哄堂大笑,原来那双鞋是拉洋车大老李的。
那时的人最经常的娱乐就是打麻将,每当吃过晚饭,佣人收拾了盘碗,擦干净桌子,就在硬木八仙桌上铺上桌布,那桌布四角有绳,拴在桌腿上来固定台布,打开麻将牌盒子,开始打麻将了。母亲不喜欢打麻将,也没隐,但是为了应酬,也上桌打起来,我就在妈妈周围蹭来蹭去,天晚了,我也玩累了,就靠着妈妈后面的椅背睡着了,打牌的人都说:”你要不赢钱都对不起孩子。“这时妈妈就乘机离开牌桌。
大家庭已经难以为继了。大厦将倾,各种异象也接连不断,神狐鬼怪的事也在传说,如有人在夜里看见有个小老头,在房檐上背了个大口袋,好像离别要走的样子。有人说:”这是财神爷把钱袋子背走了。“
终于这个封建大家庭瓦解了,宅子卖掉,分家另过,结束了南五老胡同盐商查家的历史。
时间到了1964年,那段时间我的工作是煤气流量表,与计量局有工作联系,那时,北京市计量局设在朝阳门内南小街顶银胡同,都是平房,地方狭小,全局不能在一处办公,流量处在崇外南五老胡同,我到那里一看,就是查家的宅子,进了大门,还是老旧的样子,不过那时称这里叫”门房“现在称为”传达室“,门道和门房相连,有玻璃隔扇分开,玻璃上还留有当时的山水画。
2020年,旧地重游,那条胡同里,平房已不存,全部是楼房居民小区,已是”换了人间“,只有胡同路标告诉你这里是五老胡同,其它遗迹已经是荡然无存了.
回忆七十多年前的往事依然历历在目,叙述历史,留下那些故事,因为知道的人已经不多了.

现在的五老胡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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