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说你的肿瘤可能是恶性肿瘤

那天早晨，一向不修边幅的我，稍稍打扮了一下自己：齐耳短发上喷了一点发胶，还算紧致的脸上抹了点玉兰油；身上穿了套豆青色西服，脚上蹬了双黑色高跟皮鞋。站在穿衣镜前一照，自我感觉良好：着装清新典雅，气质朴实干练，典型的中年女教师形象。

对着镜子抿嘴一笑，两只酒窝在腮帮上调皮地弹动。我还不算老啊！忽而，一股寒气从尾巴骨突突冒出，嗖嗖地沿着脊柱直灌后脑勺，顿时，整个后背好像贴了一层薄冰。

我使劲摇晃脑袋，又做了几个原地跑步的动作，快速驱走将要遍布全身的寒气。

我迈着沉稳的步子走进校园，和相遇的每一个同事、学生打招呼。

我抱着课本、教案，沐浴着四月的晨光，走向教室，故意把脚下的皮鞋踏得咯噔咯噔响，很有节奏。

环视了一下全班同学，心想，这可能是我最后一节语文课了。

这节语文课讲的是一篇科普文，我把它讲得深入浅出，生动有趣，同学们听得聚精会神、津津有味。

我今天的笑容，肯定格外和蔼可亲。

我今天的声音，肯定格外清脆悦耳。

我今天的教态，肯定格外优雅从容。

我今天的板书，肯定格外美丽工整。

上完两节课，安排好学生的大课间活动，走出校门，丈夫已经在校门口等候我了。今天他破天荒地动用了单位的公车。

到了市第三医院，善解人意的司机小刘直接把汽车开到了检验科大楼的大门口。

我和丈夫静静地坐在车里，没有下来。昨天和彭大夫约好的，她帮我到检验科拿检验报告单，我上完课在这里等她。

我们就静静地等着，等着生，等着死。

丈夫的手攥着我的手，微微颤抖。

三天前的上午，市三院肿瘤专家门诊，80岁的肿瘤专家C医生（女），很认真地为我做了检查，完了以后，坐在桌前写诊断报告，我站在她身边。因为是好友彭大夫陪着来的，老太太知道我的身份。她边写报告边对我说：“你是知识分子，我就没有必要瞒着你了。你的这个肿瘤很可能是恶性肿瘤。你马上做个切片，三天后出结果。让小彭帮你联系一下，争取当天安排住上医院，尽快做切除手术。”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被医生明确告知：我可能得癌症了。

我当时的真实感受是：头顶上响了一个炸雷，两耳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见了。继而，一股寒气从尾巴骨突突冒出，嗖嗖地沿着脊柱直灌后脑勺，顿时，整个后背好像贴了一层薄冰。

谢绝了彭大夫的护送，我步行走回学校。

晚上，我把自己封闭在次卧，安排“后事”。

1，如果确诊是恶性肿瘤，切除后我还能活几年？三到五年吧？那我就努力活五年吧。

2，儿子今年高一，争取陪他考上大学。我得癌的事，一定不能让他知道。

3，两边母亲身体还好，有弟弟妹妹们照顾。我的事，更不能让她们知道。

4，我的班主任工作，建议学校由周老师来接替，她最熟悉七班的学生情况。至于七班八班的语文教师，那就由学校来安排吧。

   这会儿，十点二十，我和丈夫坐在车里，静静地等着检验报告单。

透过车窗，看见彭大夫从大厅深处走来。她背着光，看不清她的表情，好像不喜也不悲，医生嘛，见惯了生老病死。丈夫的手使劲哆嗦了几下。我想下车，他拉着我不让动，我感觉他的两腿在微微颤动，好像不能移动了。

彭大夫走出大厅，走出大门，走下台阶，迎面来了一个男医生，俩人又聊了几句，她的表情依旧看不出是喜是悲。

我下了车，她看见了我，笑了，高兴地晃着手里的报告单说：“良性。”

声音似很远很远，又似很近很近，胸腔中“扑通”一声，却听得格外清晰有力。

我扑在彭大夫身上，下巴靠在她的肩上，泪水哗啦哗啦掉落在她的后背上。

从三天前被肿瘤专家告知我可能罹患癌症到现在，三天三夜，我第一次流出了眼泪。

上午十一点钟，我身着豆青色西服，脚蹬黑色高跟皮鞋，迈着轻松愉悦的步子，咯噔咯噔地走在春光明媚的四月天里。

绿树红墙，书声琅琅。活着，真好啊。

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每每回忆起这件事，我还真的挺佩服自己：面对有可能罹患癌症的噩耗，居然表现得那么从容、镇定和冷静。这事放到现在，我还能做到吗？

2022年12月10日（15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