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状态
文/陈文礼
五叔跟着一个外地女人走了
五叔在南方的某某钢铁厂,是一个地道本分的一线工人。不会说普通话,也没有任何不良嗜好。唯一的习惯就是会看着街道上过往打扮时尚露点的女人,流口水。
离了婚的女人,涂了口红,披上性感和风情。独自在异乡,一个人养家糊口。
像一个失去家的夜猫子,踮起脚尖,长发飘飘,捕捉城市中散发的荤腥和孤独。
女人会放电的眼睛,把勤恳的五叔,吸引到一个廉价的破烂的出租房。
过年回家的五叔,一声不吭,卷缩在被窝里面。
五婶心口的痛,一直持续多年,没人打理的家,一下子开了几个天窗。
五叔在外头有女人的事情,传遍了整个中枢村,那些在坟头一睡千年的先人,都在议论纷纷,鬼哭狼嚎。
到了播种的季节,故乡都羞涩地低下头。
四叔家的一亩三分地
四叔家的一亩三分地,风吹雨打,枯萎得还有一口气悬挂着。
七月中旬,云贵高原脚下都被太阳烘干了青春和记忆。
汗水顺着脸颊流失到干涸的土地上,硬是没有把快要丢命的一株野草从死神那里救活。
四婶是一个通情达理,勤俭持家的贤妻良母。上得厨房,下得客厅。炊烟缭绕,能说会道。
黄昏十分,她在自家的菜园子里走来走去,拔掉豌豆尖的嫩芽,悄悄给缩了营养的茄子添加维生素C。
偶尔也会擦擦脸上的尘土,再赶到村头小卖部,花三元五角钱,买一桶麻辣牛肉面,哄哄刚过两岁半的大儿子。生活有模有样。
这些年,虽然免除了皇粮国税,但一亩三分地的贫穷依然压倒了四叔。先是大儿子的奶粉,就把家里急得焦头烂额。落下了病根后的四叔,四婶就顶起了家里的大梁柱。书桌上的那台十四英寸的熊猫牌黑白电视机,就是每天晚上了解党的政策的唯一渠道。
看到这些,我感到寒心,我能做些什么呢!
只能希望日子越来越好,他们肩上的重担能减轻到最低。
三叔在东莞的一个工厂里
身高才一米五五的三叔,被生活压弯了腰。
月明星稀的下半夜,三叔扔下了一把锄头和镰刀。
在爷爷奶奶强烈的反对下,奋不顾身,已然,踏上了去广东的火车。
三叔走后,故乡发生了水灾,雨水荡平了祖宗留下来的一亩三分地。三叔也和家里人失去了联系。如同一枚断了线的牵挂,从此音讯全无。
单薄的三叔被生活腐蚀了梦想,十平方米的出租房内,布满了乡愁和病痛。
黑夜,闭上眼睛。
三叔的大脑全是流水线上锈迹斑斑的鲜血。如果一杯啤酒下肚,就能够翻云覆雨,插上旗杆,直捣黄龙。
有多少不眠的日子,失血的骨骼被压迫。穿梭在十几个人加工的车间,还有多少剩余价值可以被合理支配。
贫瘠的土地越来越瘦,直不起腰杆的三叔也越来越驼背。
但是,更多时候,三叔的衣兜比在故乡时鼓起了许多,他也会买一盒香烟,买一条牛筋皮带拴在身上。
他说,走到哪里都要理直气壮做人,不能低下头,不能被一阵歧视的风吹倒。
其实,这些年以来,三叔的脸上都延伸了孤独和皱纹,但就会隐藏得很深,他总会对着我说一些外面红灯酒绿的世界,是如何的潇洒,是如何的壮观和繁华。
今年,故乡的油菜花开得特别绚丽,大片大片的歪着脖子,他们都在等待亲人的归期。
三叔回来了,提着一袋苦难和汗水,疲劳的火车票被握得缩了一层皮。
父亲和母亲
路途遥远,父亲背着我去上学的路上时。我不知不觉地撒了一泡尿,滴在他湿透的衣背上。
父亲背起了我的童年,还有一家人的希望。
柴米油盐堆积的日子里,母亲夜夜穿针引线,用一盏微弱的煤油灯,缝补整个贫穷的家。
长大了以后的我,学着一个人长途跋涉,赶在天亮前独自去往县城阅读课本和知识。而年老的父亲,悄悄趁我还未知情时,他们已经谋划好了去福建的一个偏僻小镇,砍伐木材,然后赚些卖力钱,贴补家用。
父亲远去的山脚下,是我一眼望不穿的阴影。
然后,就留下母亲一个人在家里。种植蔬菜,然后,贩卖到集市,一元五角钱一斤的大白菜,母亲都会斤斤计较。
起早摸黑,日落而归。看着星星眨眼睛,听着高原上刮来的风声。
这就是在故乡的母亲,拿着锄头,镰刀,继续和贫瘠的土地战斗到底。
同时母亲也把苦难和疼痛种在了心田。
母亲说,人可以穷,但要穷得要有骨气。
于是,这些年以来无论走到哪里,在怎样的路上行走,我一直把它揣在衣兜里面。
伤心难过时,我会对着故乡的方向一语不发。
在路上的我
城市高于我的梦想,我的梦想被坚硬的钢筋水泥所包围。
人潮拥挤中,我小心翼翼地和这个陌生的江湖打交道。生怕身体的某个部位被别有用心的人触碰。
担心自己从此一蹶不振。
我喜欢故乡这个挺拔的词语。我也会半夜醒来,打开灯,摇摇晃晃的光线,我试图用双眼去眺望遥远的星辰。那枚在童年对我眨眼睛的星星,一定是陪我长大的那颗。
我习惯背着行囊,把卑微的命运压在枕头下面,我床上零乱的书籍也跟着我孤枕难眠。
与故乡的距离越来越遥远,我停不下孤单和脚步。
清晨里。我丢下一元硬币。塞给十路汽车。载我去生产幸福的工厂。
春天里。我填好一张四位数的汇款单,寄给不知详细地址的某位亲人。
曾经的一个老同学远嫁河南
她已经当了母亲,她的儿子都可以喊我一声叔叔了。
她应该是和我一般大小,我们是初中时的同班同学。那三年的光阴,我们没有说过一句话,因为我是一个乖孩子。而时常被她们欺负。
十几年以后,她远嫁他乡,成了一个母亲。她和她的老公在广东中山打工,他们都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工人。
她带着孩子周旋在柴米油盐的灶台,她的老公在工厂,加班赶点,忙里忙外的照顾着这个来之不易的家。
我说你很幸福。至少有了一个孩子,还有爱你的一个老公。
说到这些,我突然想起曾经的老同学,现在都是已经飘散在祖国的四周。还能再见的机会非常的渺茫。
曾经的欢笑是换来今天的各奔东西,而我们的今天就像一群土拨鼠,起早摸黑,爬行在远方的城市。只为寻找一个温暖的窝。
这是一场运动战,遍地鳞伤的总是我们。未来在哪里。幸福的弧线要怎样的弯曲。那遥远的夜空是谁洒满了忧伤。
我想,我们是幸福的,因为每年的春天都会悄悄来临。
开往故乡的火车
我提着一袋乡愁,倚靠在候车室一块只有半平方米的孤独地。
我的旁边是一位叼着香烟的民工叔叔,他突然转想头,问我,年轻人你是那里人啊,要去那里呢干什么呢!
我恍惚的眼神才恢复过来,忙答道,赶往故乡。去看看我失散多年的兄弟。
他的目光盯着我,大半天才说一句话,小伙子真英俊。
这时,广播发出,列车晚点的消息,我焦急的心又开始震动了。
我拿着一张报纸,扫描了纸上那些带着花花肠子的字眼,我两眼昏花,看不清现实的是与非。握不住世间的真真实实。尔虞我诈的欲望。
我和旁边的民工叔叔一样,每天都是挂着疲惫的心灵在这座城市穿越。已经习惯了半夜的冷清,午后钢筋水泥的腐朽味。
火车开始启程,我踏上了另一段旅程。
渐渐离开了城市的中央,渐渐地驶向了远方。未知的黄昏,我们卸下了心酸的眼泪。
火车到了湖南长沙,民工叔叔背着帆布口袋,走出了车厢。
车窗外,他的女儿在远远的站台外向他招手。他的缓缓的背影和我的父亲没有两样。
而我在等待下一站,再下一站。
马不停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