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成坠

苏东坡写有一首词作《浣溪沙.游蕲水清泉寺》，词曰：“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萧萧暮雨子规啼。 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词题之下，有段小序，曰：“游蕲水清泉寺，寺临兰溪，溪水西流。”

这首词的大意是，游览蕲水的清泉寺。寺庙就在兰溪的旁边，溪水向西流淌。

山脚下，刚刚长出来的兰花幼芽浸泡在溪水中，松林间的沙路被雨水冲洗得一尘不染。傍晚，下起了小雨，松林中传出杜鹃鸟的叫声。谁说人生就不能再回到少年时期呢？你看看，那门前的流水还能向西流淌呢！所以，不要在年老时总是感叹光阴的流逝。

词为元丰五年（1082）春三月，苏东坡贬官黄州时，游蕲水（今湖北省浠水）清泉寺而作。元丰二年（1079），苏东坡因为诗中有所谓“讥刺朝廷”之言，被罗织罪名入狱，史称“乌台诗案”。“乌台诗案”过后，苏东坡于元丰三年（1080）二月被贬任黄州（今湖北省黄冈市）团练副使。蕲水县距黄州不远。《苏轼文集》卷六十八《书清泉寺词》：“黄州东南三十里，为沙湖，亦曰螺师店。余买田其间，因往相田得疾。闻麻桥人庞安常善医而聋，遂往求疗。安时虽聋，而颖悟过人，以手指画字，不尽数字，辄了人深意。余戏云：‘余以手为口，君以眼为耳。皆一时异人也。’疾愈，与之同游清泉寺。寺在蕲水郭门外二里许。有王逸少洗笔泉，水极甘，下临兰溪，溪水西流。余作歌云。”这里所说的歌，就是这首《浣溪沙》词作。

苏东坡为人胸襟坦荡旷达，善于因缘自适。虽初贬黄州时，也曾经吟过“饮中真味老更浓，醉里狂言醒可怕”（《定惠院寓居月夜偶出》）那样惴惴不安、忐忑无定的诗句，但当生活安顿下来之后，有着樵夫野老的帮助，亲朋故旧的关心，州郡长官的礼遇，山川风物的吸引，促使苏东坡拨开眼前的阴霾，敞开了超脱爽朗的心扉。这首乐观的呼唤青春的人生之歌，当是在这种心情下吟诵而出的。

词的上阕描绘了清泉寺和兰溪的幽静景致。山下小溪潺湲，岸边的兰草萌生出娇嫩的幼芽。松林间的沙路，经过清泉的冲刷，一尘不染，异常洁净。傍晚，细雨潇潇，翠树碧碧，寺外传来了杜鹃鸟的啼声。这一派恬适安宁的光景，涤去了官场的恶浊，没有尘世的喧嚣。它优美、澄澈、潇洒......，充满诗的情趣、春的生机。它爽人耳目，沁入心脾，诱发诗人热爱自然，执着人生的情怀。

词人在下阙迸发出使人感奋的议论。这种议论不是抽象的，概念化的，而是即景寓情，触景生情，以极富诗韵的语言，滤写有关人生的哲理。“谁道”两字，以反诘唤起，用借喻作答。“人生长恨水长东”，光阴犹如昼夜不停的流水，匆匆向东奔泄，一去不复返了。青春对人只有一次，正如古人所说：“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时”，这是不可抗拒的自然规律。然而，从某种意义上讲，人未尚不可以老当益壮，自强不息，焕发出耀眼的青春光彩。因此，词人发出了令人振奋的议论：“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

古人惯用“白发”、“黄鸡”比喻世事匆促，光阴易逝，发出衰飒的悲吟。唐代大诗人白居易在《醉歌》中唱道：“谁道使君不解歌，听唱黄鸡与白日。黄鸡催晓丑时鸣，白日催年酉前没。腰间红绶系未稳，镜里朱颜看已失。”北宋时期大文豪苏东坡化用白居易的诗，吟过“试呼白发感秋人，令唱黄鸡催晓曲”之句。此处作者反其意而用之，希望人们不要徒发自伤衰老之叹。“谁道人生无再少？”“休将白发唱黄鸡！”这与另一首《浣溪沙.迦花彩甚奇》中所云“莫唱黄鸡并白发”，用意相同。应该说，这是不服衰老的宣言，这是对生活、对未来的向往和追求，这是青春活力的召唤，在贬谪生活中，能一反感伤迟暮的低沉之调，唱出如此催人奋发之声，这体现出苏东坡执着生活，旷达乐观的性格。

这首词充满着生机和活力，闪烁出生命的熠熠光彩。作者触借景发情，即景抒怀，下阙就由此阐述了人生哲理的议论。作者由流水一反向东的常例而朝西流这一自然现象受到了启示，认为只要对生活充满信心、保持热情、人生也能重返青春。这是一曲乐观向上的人生之歌，正是这种乐观自信的人生态度，使苏东坡能一次次迎接命运的挑战，身处逆境而创造出生命的辉煌。

2023年6月7日14时38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