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书与胆怯——唐诗名句欣赏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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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朱成坠
大凡远在异乡的人收到音书,心情应该是开朗和高兴的,而初唐诗人宋之问,却在《渡汉江》一诗中,写道:“岭外音书绝,经冬复历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表示的却是忐忑和胆怯,没有丝毫的欣喜和兴奋,这种一反人情的表现,异乎寻常,令人大为惊诧。然而,在匪夷所思之余,却叫人沉思细忖不已,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首诗不难理解,汉江:即汉水,长江最大的支流,源出陕西,经湖北流入长江。岭外:五岭以南的广东省广大地区,通常称岭南。唐代常作罪犯的流放地。书:信。来人:渡汉江时遇到人。
这首诗的大意是,客居岭外,与家里的联系早已断绝,经过了冬天,又到了春天。离故乡越近,心中就越胆怯,不敢询问从家乡那边过来的人。
这是宋之问从泷州(今广东罗定县)贬所逃归,途经汉江(指襄阳附近的一段汉水)时写下的一首诗。
前两句追叙贬谪岭南的情形。放逐蛮荒之地,本就够悲苦的了,又与家人音讯断绝,彼此未卜存亡,更何况又是在这种情况下,经冬历春,捱过漫长的时间,始终没有家人的丝毫信息,叫诗人思念和担心不已。作者没有平列空间的隔离、音书的断绝、时间的久远这三层意思,而是依次渐渐递进,逐步加以展示,这就强化和加深了贬居遐荒期间孤孓、苦闷的感情,和对家乡、亲人的惦念。“断”和“复”字,似不着力,却很有见地。作者困顿贬所时那种与世隔绝的处境,失去任何精神慰藉的生活状态,以及度日如年、难以忍受的精神痛苦,都历历在目,鲜明可触。这两句平平叙起,从容承接,没有什么惊人之笔,往往容易为读者忽略或轻视。其实,它在全篇中的地位、作用很是重要。有了这个背景,下两句出色的抒情,才字字有根。词词有据。
宋之问的家乡一说在汾州(今山西省汾阳市附近),一说在弘农(今河南省灵宝县西南),离诗中的“汉江”都比较远。所谓“近乡”,只是从生活习惯而言,正如今天居住在北京的人,一过了黄河就感到“近乡”一样(宋之问这次并未逃归家乡,而是匿居洛阳)。按照常情,这两句似乎应该写成“近乡情更切,急欲问来人”,作者笔下所写的却完全出乎常情:“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仔细寻味,又觉得只有这样,才合乎前两句所揭示的“规定情景”。因为作者贬谪岭外,又长期接不到家人的任何音讯,一方面固然日夜在思念家人,另一方面又时刻担心家人的命运,怕他们由于自己的牵累或其他原因遭到不幸。“音书断”的时间越长,这种思念和担心也就越向两极发展,形成既急切盼望音书,又害怕音书到来的矛盾心理状态。这种矛盾心理,在由贬所逃归的路上,特别是渡过汉江,临近家乡之后,有了进一步的戏剧性发展。原先的担心、忧虑和模糊的不祥预感,此刻似乎马上就会被路上所遇到的某个熟人所证实,变成活生生的残酷现实。而长期以来梦寐以求的与家人团聚的愿望则立即会被无情的现状所粉碎。因此,“情更切”变成了“情更怯”,“急欲问”变成了“不敢问”。这是在“岭外音书绝”的特殊情况下,心理矛盾发展的必然结果。透过“情更怯”与“不敢问”,读者可以强烈地感受到诗人此时强抑自己迫切愿望和由此造成的精神郁闷。这种抒写方法 ,是真切实在、富于情致和耐人咀嚼的。
宋之问这次被贬泷州,是因为他媚附武后的男宠张易之,可以说罪有应得。但这首诗的读者,却被诗歌内含的真情实意引发了感情上的某种共鸣。其中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作者在表达思想感情时,已经舍去了一切与自己的特殊经历、特殊身份有关的生活背景和负面素材,所表现的仅仅是一个长期客居异乡、久无家中音信的人,在行近家乡时所产生的一种特殊的心理状态。而这种精神感情,却具有极大的典型性和普遍性。形象大于思维的现象,似乎往往与作品的典型性、概括性联结在一起,这首诗便是一个特殊而异常的范例。人们时常爱拿唐代大诗人杜甫《述怀》中的诗句“自寄一封书,今已十月后。反畏消息来,寸心亦何有。”与这首诗作类比,这正说明性质很不相同的感情,有时可以用类比的方式作出相同的体现,而它们所概括的客观生活内容可以说是不相上下的。
2023年3月27日5时30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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