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成坠

写罢《扎台型》，由型字，又想到了另一个型字词，即拗造型。

拗，《说文解字》：“手拉也。从手幼声。于绞切。”拗，有三种读音。一为，niu 去声。意思是：固执；不随和；不驯顺。常用词组：拗不过、执拗、拗句等。二为，ao 上声。意思是：使弯曲；使断；折。常用词组：拗断、拗折、龞拗、拗曲作直等。三为，ao 去声。意思是：不顺；不顺从等。常用词组：违拗、拗口、拗口令、拗口风、拗相公等。

拗，用于诗词文赋的不少。唐代诗人、词人温庭筠《达摩支曲》：“捣麝成尘香不灭，拗莲作寸丝难绝。”唐末五代时期前蜀画僧、诗僧贯休《偶作.君子称一善》：“口如暴死人，铁尺拗不开。”鲁迅先生在文章中，用过拗字。如《药》：“十分小心的拗开了，焦皮里面窜出一道白气，白气散了，是两半个白面的馒头。”又如《朝花夕拾.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我疑心这是极好的文章，因为读到这里，他总是微笑起来，而且将头仰起，摇着，向后面拗过去，拗过去。”

拗，还用到了民俗的节日名称上。农历正月二十九，在中国某些地方有个拗九节。逢到这个节，儿女要为父母送去一碗香喷喷、热腾腾的拗九粥，给父母吃，以表达儿女对父母的孝敬之心，所以，拗九节又称为“孝顺节”。拗九粥，以糯米为主料，加荸荠、花生、红枣、桂圆、莲子等。熬煮至九成熟后，再加入红糖，搅拌成粥，起锅即可食用。

古人将律诗中不合平仄的句子称为拗句。而，如果全诗都用拗句或者大部分都用拗句的话，就将其称为拗体诗，所以，拗体诗也可以说是平仄关系不合律的诗篇。唐代著名大诗人李白、杜甫在诗句中，就经常使用拗句格和拗律，此后，也有人故意追随和效仿。对于拗句或拗体诗，可以采取一定的方式补救，这种方式叫作拗救。

拗字的动作性，看似不如“掼”、“斩”和“劈”字那样强烈，其实，也是蛮凶狠的。作为吴语方言中的“拗”字，意为“弄弯使断”。上海话里就有“拗断”一词。朋友之间绝交，情场男女分手，乃至亲属间“大家勿来去”，都可以叫作“拗断”。

“造型”，眼下，可以说是一个很时尚的名词。在美容、模特、时装、影视、娱乐等行业中，“造型”，可真是须臾不可或缺的。因此，擅长造型的形象设计师，是炙手可热，非常吃香的。

在日常生活中，有时，似乎也用得着一点“造型”，比如拍照，说“摆只‘破势’（Poss）”，这里所说的英语Poss，也算是“造型”，当然是非专业的“造型”。如果，到影楼去拍婚纱照，对新娘、新郎的“破势”，或曰“造型”，就有着相当高的要求了。

上海话里有个词，叫作“摆功架”。“功架”本是戏曲界的用语，专指演员台上的功夫架式。京剧中，有一种“架子花脸”，这类角色的基本作用就是上台“摆功架”，对其唱功则无过多过高的要求。比如“三国戏”里的周仓，便是专以“摆功架”为己任，在舞台上，他与关平一左一右“破势”。关云长夹在中间，一手捋须，一手持青龙偃月刀，合成一个堪为经典的“亮相”，也即“造型”，往往能赢得满堂彩。

“摆功架”一词泛用到大众生活中，便有了调侃、嘲讽的意味，如说某人“功架好来兮”，就是讥刺其善于做表面文章，实际上是银样蜡枪头，华而不实。“摆功架”与“拗造型”，有着相通之处。所以，有时，人们互相戏谑，一个说：“朋友，勿要摆功架唻！”另一个则说：“喔哟，侬也勿要‘拗造型’唻！”

但，比起传统的“摆功架”来，“拗造型”毕竟多了点时尚的元素和现代的气息，而且，“拗”相比“摆”，在动作上，也更多了些强度或表演成分。大家想必还记得美国影片《出水芙蓉》里，那个面孔铁板的男主角舞师，穿着一身玄色女式芭蕾舞裙，在水上芭蕾学校，上形体练习课，手执教鞭，指导着学员们，不断地扳其头，击其腰，敲其腿......这很有点“拗造型”的架式了，当然，这是被动的“拗”。我们时常观看T型台上的名模们走台步，姿态款款，风姿绰约。在星光大道的红地毯上，影视明星们风流倜傥，华服艳裙，挺胸扭腰，顾盼生姿......人们“养眼”之余，极为羡慕其“‘造型’哪恁‘拗’得介好”。不过，人家如此高超的“拗造型”，可不是“无师自‘拗’”出来的。在踏上T型台或红地毯之前，他们实际上已被众“师”（发型师、化妆师、时装师、形象设计师、形体训练师等等）“拗”过多遍的“造型”了。当然，他们也不是完全听任摆布的木偶，丽质加天赋，他们自己也是很会“拗”的。

所以，艳羡归艳羡，一般人心里还是非常明白的：“造型”是不能瞎“拗”的。“拗”过了头，作“秀”也可能变成作“羞”，这就有点难看相了。

对于“拗造型”者，其基本准则应该是：可以观赏，不能作假，而，观赏只是因为其发噱、好玩。在平时，“拗造型”在这个词，上海人也大多数是用来戏谑、调侃，打打棚，讲白相的，不能当作正能量随意运用。

2021年12月5日17时